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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征文]  《拾穗》by 滥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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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18 21:23: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这儿有亩田,一亩荒田。

大概因为曾经是战场的缘故,位在缓坡顶的这一小块田,没来由的肥沃。可是白费了那沃的发红,像要滴出血来一样的土,那田上啥也没种,只是荒田。

就住在乱葬坡的上头,荒田的前方,我有间小小的茅屋。为了什么住了上来已部复记忆,不过隐约记得是战乱时逃难到此。

是靠着成堆成堆的,腐臭溃烂的尸体掩护,我才能活。

炮声隆隆的时候起步奔逃,不小心摔在坡里的壕沟昏去,再醒来时却是天黑又下雨,一摸竟是湿滑粘腻,伸手竟然摸的到漆黑又冰冷僵硬的天了。于是用力的爬出条呼吸的道路,等到重见天明,才知道杀戮的痕迹在我身上留下了血迹片片。

于是我开始了我的工作,为了感念检回的一条命,我开始填平掩埋这一片位处不知名小山的海。

一片尸海。

原本山上长着的黄色芦草,被染成了一片红褐。那天我继续着日复一日的工作,在一个平凡的有风下午。才差五具就完成了一天的份量时,就发现了他。

在已经干涸了的红黑色土上显得刺目,大面积的鲜红跃入我的眼。用锄头的木柄推了推他扑倒不动的身体,没有声息,当我蹲到他身旁开始感叹又新死了一缕英魂,突如其来的抓住我的手,又那么有力。

「!?」

理所当然的被惊吓到,反射性的低头看着地上的他,却发现在一片红色之中的两丸金光,闪耀着,让我忘记,现下已是近黄昏的下午...。

他没有说话,他伤的很重,他快死了。

所以我放弃了完成今天份量的工作,丢下那把锄头,背着他回到我的茅屋。我没有注意到,背着他的时候,一身的白衣被染了个鲜红通透,再也洗不掉。

我不是医生,没有太高明的技术,所以我撕裂了我唯一的衣裳,替他包扎。发现,他背部的伤,从肩胛一直蔓延到髋,很深很深,是早该感染并发症而死的伤,可是他活着,那样带着血的肉翻出,白色的粉红色的红色的颜色混乱我的眼睛,我有些慌了。

救他吗?还是给他一个痛快?

我还在犹豫的时候,他竟然出声了,虽然听起来是那样勉强的从牙关迸出。

「我..我不能死!」

所以我没有选择了,拿起我缝补破鞋的那支针,起了火,浇上每晚吃饭时喝的二锅头,穿了线,就往他只撒了我不知有没有用的创伤药的伤处,缝了起来。我每下一针,他就抖一下,我知道他痛,可是他说他想活,所以我只好让他痛了。最后一针的时候,他动也不动的摊在床上,我打完结放下针,去洗手的时候,发现滴落水盆的水,从脸上滑落。

我哭了!我哭了?

我几乎忘记那是什么感觉,哭泣的感觉。从我逃离村子的那一个剎那,看见了父母被炸的焦烂的尸体,又经过了被尸体掩埋逃过一劫的艰辛,我就再也哭不出来,直到现在。

也许我太久没有看见活人,也或许是我太久没有看见想活的人。

这泪水是对生命坚强的喜悦,也是对自己懦弱的恐惧,我这样想。

那夜,他发起高烧,煮水的火我一夜没让他熄,温热的毛巾也染成了粉红,我没阖眼。替他换毛巾,把唯一的一条被裹着他,不介意他的血弄得的我的屋内,腥味四溢。远处的鸡啼传来的时候,他的烧稍为退了些,我不敢离开他,所以那一天我又没去工作。

他又发烧,在第二天的夜里,然后从此就一直断断续续的发热退热,我以为他撑不下去了,所以在为他三天没阖眼之后,我也终于受不了的睡了过去。

我醒过来是因为,有人摸着我的发!

「!?」

几乎是跳起来,然后发现应该是烧的不醒人事的他,张开了那一双和阳光一样灿烂的眼,看着我。

「是你救了我吧?」

他笑着说,还来不及抹去黑褐血污的脸上,绽出一个笑。我发现,他的牙很白很整齐。

用温毛巾帮他稍作清理之后,竟有更多发现了。他的眉很浓,是带点红的颜色,和他的发一样;他的鼻很挺,很骄傲的弧度。他有一双眼,金黄灿烂的像融烧的铁;他有两瓣唇,鲜艳的像刚迸开的血。

还有他的发,虽然是军人必备的三分光头,但是那上头滋生的新发,红艳艳的,与众不同到了极点!

他是个特别好看的男人,是个军人。

「你...叫什么名字?」

他先问我,用他那兼有孩童般天真和成熟男人棱角的笑脸问我。然后我才记起来,我忘了我的名字很久...。

「我是樱木花道,记得了,不许忘记了我这天才的名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笑的可灿烂,一双眼瞇的只剩一点儿缝,闪着微弱的金。看着他这样笑的时候,我有些奇怪,像是心里想起了什么,又被栓了个紧实,啥也想不起来,就在浑沌之间,我有些不知所为。

「你那伤怎么来的?」

他终于可以起床的我们坐在一起吃饭的第一天,我这样问他。

「呵呵,没什么,不过是被敌军的刺枪划中而已。」

他骗我,我知道,用刺枪的人决不会这样不干脆,像是折磨似的画了这一大道伤痕。可是我没有追问,我对他人不愿意透露的事,没有兴趣。所以我笑着吃饭,就这样结束了静默的一餐。

「哇!这里有一片空地,怎么不种点东西?」
他可以正常的走路之后,到了屋外的第一件事,就是这样问我。

「我不会种,而且我得把这些都埋好。」

耸了耸肩,指着斜坡上还满布着的尸体,我对他笑笑。他似是有那么一瞬间愣了会,随即又用他开朗的声音说着

「好,那我帮你!」

所以我又拾起了那把锄,开始我遇见他之前的工作。这个时候,已经是我遇见他的之后的一个月了。两个人的手脚果然快了许多,他总是能做我两倍的份量,虽然我不知道他埋的那么快那么仓卒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只知道,山上还有的一千多具的尸体,我们合作在两个礼拜就把他埋完。

填平尸海之后的山坡,其实也就只不过是山坡了。

他埋下最后一具的时候,兴奋的跑来找我的那一副模样,我一直忘不掉。他的汗水飞扬在夕阳下,麦色的脸上有泥土的脏污,笑开了的脸上有着美好的红云,他有些激越的说着

「太好了太好了!」

我也觉得很好,所以我笑了,可是我没料到他就那样扑上来,那样高大的一个男人,那样结实的身体,就这样撞了上来。紧紧的抱住我,我都能闻到他身上的泥土芳香和余留的阳光味道。

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眼角有些泪光,没来由的我的心一阵绞痛,可是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我生病了?

「那我们现在终于能在那块田上种些东西了!」

「!?」

很惊讶他一直挂念着那一块荒田,我看着他,半天,才挤出一个「嗯!」字。

所以我们开始垦荒,其实这样的工作和掩埋差不多,都得要大量的体力,可是他看起来高兴多了,很是卖力。这时,他原本短短的头发已经长了些,风吹,就像红色的草原起伏,很美。
我们决定种稻,因为这样就不用只吃山菜野味果腹。

「白米饭好阿,香又甜!」

这是他说的,那一副馋样真是可爱的让人舍不得打掉,所以就种稻。

种田是辛苦的,可是他看起来熟稔。问他,他只是用怀念而灿烂的笑,指着山下的某处说「我曾是那儿的庄稼汉!」

因为打仗所以被征召,纵任家产荒无,也得去满足权位者的野心,这就是世道。轻叹,他却来拍拍我的肩,像是叫我不要想那么多。

他很神奇,遭遇了很多却仍然清新的像清晨的空气。应该是受了伤,却仍然灵活的像只兽,用他强韧的生命力和灿烂的笑,迎接着可能会有的和已经发生的打击。

他的指的那处地方,是我的村子的不远处,一样被炮辗击过,只剩残烟袅袅。

然后日子变的平静,之前偶尔会听见的隆隆炮击,已经很久没有听见。等待收割的时候,他的头发渐渐变长,帮他梳头的工作,也从他一次「喂,帮我梳一下!」之后就落到我身上来了。

很意外的,粗犷的他的发竟是那样柔细,带点金橘的红,很温暖丰厚的颜色,一次,梳的忘我,发现他等的睡着,就在那一头丰厚上蹭上了自己的脸,果然非常的舒服。然后等我挪开了我的脸,却发现应该是睡着的他不知何时已经醒来,脸上是和头发一样丰润的红,我笑了,笑的很开心,他有些赌气的追打我,那天,我们玩到月落西山。

他看我的眼神,是在收割的秋天有些不同的,而我,竟然因此雀跃不已。

「明天,就能收割了吧!」

那天替他梳发的时候,我说。

「......」

他没有说话,只是抓住我在他发上爬梳的手,转头用他的金黄色的眼,看着我,那双眼里,有一种痛苦,他似乎想跟我说什么,可是我读不懂。我一直以来的云淡风清似乎有些把持不住了。
「花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他最后还是没有说,他只是拿他的唇堵住我的,我很惊讶,非常惊讶。不是惊讶他吻我,而是讶于他唇上的温度,是那么熟悉...。

「你...还是想不起来吗?」

轻叹一样的呢喃,我听的清楚。之后,我们没有再说话。

我们一样起来工作的清晨,本是应该兴奋的收割早上,却因为昨天的那个吻,气氛有些沉闷。

是中午,我永远不会忘记。

「你就是躲在这里吗?」

清越的声音响起,我抬头看见了那个有着长浏海的穿著军服的男人。

他朝我走过来,浏海下的眼,狭长而美丽。他带着手套的手没预兆的往我脸上一划,只是挑衅似的抚摸。一旁的花道却紧张的往我这里跑来了。

「狐狸,你不要动他!」

就那一瞬,那个被花道唤作狐狸的人的手掐上了我的脖子,很用力的,我感觉我的血液没有办法到达脑部,我不能思考。

然后,不知从哪来的一群士兵,从我们的,金黄色的稻田四周出现,包围住这小小的一亩地方。

「跟我走!」

他收紧了手劲,我连咳嗽都没法了,但我还是清楚的看见了花道一瞬间苍白的脸。

「你不走他就死!」

「好,我走!」

被放开的剎那我大口呼吸,可是我不在乎自己,只在乎他的将要离去。我看见他壮士断腕的表情,我想我知道是谁那样残忍的在他背上留下那一道折磨的伤痕了,想必是惩罚他的逃走。抬头看着逆光的男人的脸,看不清表情,可是我闻到了了久违的血味。

「花...花道,你...!」

甩开了抓住他的士兵的手,花道他朝我冲来,他狠狠的抱住我,像要把我捏碎。然后像是哽咽的唱起一首歌
「太阳...还是一样升起,
太阳仍旧一样落下,
说好了牵手过日子,
我只要牵你的手,
月亮升起的时候,...有你就快活,
稻穗收割的时候,有你就够
太阳还是一样升起,
太阳仍旧一样落下,
我就如同太阳一样,
爱你..如同日升日落,
日复一日,不曾停止...」

然后,那个男人,狠狠的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抓起,惩罚性的啃咬他的唇,在我眼前。

他被捆住就要带走的同时,从我尝着苦咸泪水的口中,唱出了一段,尘封的记忆,

「太阳升起的时候,如果你不在,
我会心碎。
月亮落下的时候,如果你不在,
我会心碎。
收割稻穗的时候,如果你不在,
我会心碎。
约好了我不让你心碎...你不让我心碎,
约好了两颗心永远完整,
约好了白头到死...。」

花道他讶异的回头,看着我的眼,是欣慰的笑意。那个冰做的男人,走的时候落下一句话,

「他只能是我的!」

我想起来了童年的小村,在桃花林里的初遇,一起耕作时的热情,相知相惜的友谊。也想起了,逃婚的我奔到他家门口,只为了说我爱他;还想起了,高岗上他大声的唱着这一条歌,说是作为约定...。

怎么忘了..怎么忘了?

忘的这样彻底干净,忘掉他的真心。因为战争,所以遗忘,忘却掉恐怖不快的记忆,也埋葬掉他...。

同样是战争带来的伤害,他撑过了那样的苦痛来找我,我却遗忘。泪水只不住的滑落,心,已经碎成粉尘。

低头拾起金黄的稻穗的时候,我听见自己的小声呢喃

「花道,我是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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