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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征文】 小厮       上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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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3 22:44: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最近有点忙,下半部慢慢来,会完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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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

第一章

永尚六年,十冬腊月。

京城时疫未消。建城关外方圆几千里,下了场连绵不绝的大雪,一连三天,朝光道上病死的尸骨埋在雪堆之下,远远望去,皑皑白雪合中隆起,倒像平白无故生出了片小山坡。

樱木穿着单薄的衣服就蹲在那土坡前,那雪花落在鼻尖也像察觉不到似的,眼神空荡荡的望着那土坡一动不动,过路人喊了好几声毫无反应。仙道奉旨出京便见着这孩童跟着了魔的候在雪堆前,天寒地冻的也不知能撑多久。他便打发了彦一,让他去瞧瞧那孩子的情况。

“你怎的在这儿坐着,大冷天的。彦一弯着腰问,可那小孩跟听不见似的。彦一见他脸冻得发青,便脱下自己的外衫罩在他背上。
你爹娘去哪儿了?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那小孩似是觉察些动静了,耳朵动了动,喉咙发不出声来。头上的虎皮裘帽沾了厚厚的一层雪。彦一心想,怕是渴了饿了,没着力气说话,便替他扫落身上的雪块,决定抱着孩子先上马车暖暖。
可刚伸出胳膊将孩子一把扛起,那小孩便剧烈的挣扎起来,小腿胡乱的踢打,这浑身的劲儿可不小,愣是踹了彦一胸口好几下,痛的他不得不放下。
樱木一下地面,便牢牢地趴在雪堆上,嗓子眼儿挤出浓浓的哀怨,脱口而出,我不走!我爹娘在这儿,我不走……
声音越说越没力气,话音刚落,豆大的眼泪倾泻而下,彦一一见便懂了,一家怕是染了时疫去看病,死在道上了。

“别哭了。等雪停了我帮你好好安葬你爹娘,怎么样?彦一本来只是照着仙道的吩咐问问状况,做到这份上并没必要。只不过这小孩年纪尚幼便失了爹娘,日后得孤零零地过,又联想到自己类似的身世,不免感同身受。

小孩没答话,抬起了头望了望彦一,那眼里除了先前的伤心欲绝,也多了些许的感激。彦一摸了摸他的头,牵起了他的手,先跟着我回去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樱木见着那双修长温暖的手掌轻轻地道了一声,谢谢哥哥。我叫樱木花道。

仙道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彦一一手掀开帘子,一手抱着孩子上了车,满脸恭敬的说,主子,这孩童叫樱木花道,是个孤儿,爹娘死在路上了,小人觉得身世怪可怜的,正好府里缺些下手,想带回去培养培养。

仙道拧了拧眉,暗觉多事,此次出京要事众多,带个孩子实属累赘。但相田彦一自幼跟在他身边,秉性向来如此,也不好责怪,便睁开眼轻笑道,无妨,正好你一人做事我见着辛苦,这孩子便养你身边吧。
听了仙道这话,彦一松了口气,顺便理了理樱木的衣领,附耳轻声,我家主子喜静,你在这马车里坐着,别乱出声。
说完便放下帘子,出去驾马了。

这雪天行路多有不便,仙道坐不惯马车,颠簸的他心烦意乱,何况凭空多出了一孩童,更是烦躁,索性合上眼睛闭气凝神。

樱木坐在车上也乖巧,他还没从父母去世的哀伤里缓过来,脑子里全是平日爹娘伴在身边的景象。他父亲出身镖局,身长八尺,武艺高强,是位骁勇敏捷的大汉,而他母亲性情温柔善良,素日里轻声细语,而且一心向着夫君,每每爹爹出门送镖回来迟了,娘亲便急着落泪,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夫妻二人本是情投意合,伉俪情深。可无奈时疫来的突然,送镖的父亲染上了病症,镖局怕着传染,只打发了不少银子让他们治病。不巧城里的大夫都请去给员外家的二子治病了,一时间急的樱木娘亲白了头发,整日整夜侍候在床头照顾丈夫。病来如山倒,这再猛的汉子也敌不过病魔的爪牙,又因为耽搁了治病,才短短几天便陷入了昏迷。贯来柔弱的娘亲招来了马夫,买了驾马车,说要送病中的爹爹去湘北城的名医求治,可惜半道上母亲也染上了时疫,马夫见事不妙,慌不择路的丢了这一家子立即回城,临走把路上的盘缠也搜刮走了,年仅十岁的樱木就守在那马车里眼见着父母二人相继而亡,而母亲临死前却无半点埋怨。
花道,别哭。咳咳……娘亲并不难受,能和你爹爹相伴一世我心满意足,只是苦了你,娘亲,娘亲最是放不下你啊……咳咳……娘亲有一亲妹妹,名唤丽娘,是九王爷府里的侍妾,你便去投靠她吧。
说完便阖上双眼,撒手人寰。

樱木一想起这些,眼里便涌出了泪水,又不敢放声纵哭,只好抽着气咬着唇,肩膀随着鼻息颤抖着。
仙道听着本是安静的车厢里好好地吵闹了起来,睁开眼,只见那小孩涕泗横流的,好生丑陋。他现下生养两子,平日里还算耐心的教导,只是甚为厌烦吵闹的幼儿,小孩儿哭归哭但显然忍着声响,也还算是机灵懂事的。
但这么哭着不是办法,于是他开口说道,人死不能复生,活的人哭的再悲凄,也传不到他们的耳朵里。
樱木听了这话,更难受了,他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以前家里养的土狗大宝死的时候,爹娘也是这么说的,可情绪又怎会因为道理而增减分毫呢。
这喜怒哀乐,这生老病死,就是由不得控制,由不得心呐。

只是樱木明白如今父母身亡,唯一还算得上亲人的,只有京城的姨娘了。现如今,寄人篱下,只能少惹些麻烦为好,于是他用手擦了擦眼泪,声音闷闷地说,老爷,你知道京城的九王爷吗?

“别唤我老爷,喊老了去。”仙道一听到九王爷便皱了皱眉,“你问九王做甚?”
“我……我姨娘在他府里做事。

做事?一女的能做什么事?不是丫鬟便是小妾,依照九王的个性,稍有几番姿色的美人通通安置在府上了,留恋青楼欢场倒也罢了,这些年良家妇女也敢抢了去做小老婆,这般嚣张跋扈,京城里早是诸多不满。可无奈当今圣上甚为宠爱他这弟弟,只能眼不见为净了。

仙道自是不想和这九王打什么交道,便道,回头我支会彦一几句,让他打探些消息,九王爷向来喜新厌旧,这入了府的人没几年多半要被赶出来的。你那姨娘如今也不一定在,且等回去了再说。

“恩,谢谢大人了。樱木初见仙道就知道他地位不低,那衣服的颜色花料和员外郎极为相似,甚至还要更好些。虽然安之若素的样子有点拒人千里,但耐心的答了他的问题,言谈举止修养气度均不同凡人,娘亲总说他命里多有贵人相助,这便是所谓的贵人吧。

仙道见小孩不再哭泣,眸色诚恳,眼神灼灼地看着他,也消了先前的不郁,见他衣着破旧,身上还套着彦一的外衫便开口说,回头进了城,便给你做身新衣服。

樱木点头道了谢,他穿着的衣服并不算难看,只是颜色灰暗,而且接连数日的折腾也沾了不少灰尘,头上戴着顶虎皮裘帽,那是过冬前娘亲亲手做的,那皮料是他爹爹出镖的路上打下的大老虎,以前他爹便也带回来些狼皮,鹿皮,可这老虎皮还是头一回。娘亲用那虎皮给他爹爹做了件袍子,又用剩下的布料给他做了顶裘帽,他喜欢的紧,每每带着出去,威风的不得了,巷子里的小孩没一个不羡慕他,都夸他是武松的儿子。

樱木想到这里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虎皮帽子,嘴角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这细节被仙道看在眼里,马车里光暗,容貌也看的不太清楚,但却觉得这笑容给那小脸添了不少气色,便说道。这帽子甚是好看,不过车里还算暖和,现下可不用戴着。

樱木摇了摇头,“我娘不让我随便摘帽子。”
“哦?这是何故?
我发色生的奇怪,怕吓到别人。

仙道一听便来了兴趣,常听闻世间有异发异瞳,前几年朝中来了两个西方的使者,一个生的是金发碧眼,一个是红发蓝瞳,他们骨架宽大,眼神深邃,五官和城里的人有着极大的差别。
但这小孩看着和寻常的孩童没什么区别,便脱口而出,我可不是那些泛泛之辈,你且摘了帽子,给我瞧瞧。”

樱木听话的摘下帽子,新长出来的红发垂在耳边,半长不短的甚是好笑。

“你这头发怎这样短?”自古以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小孩子向来长发垂髫不堪打理,怎他像是被剃了头般。

说起这事情来,樱木脸上浮起尴尬之色,之前要和高宫比武,却不小心把他的头打破了。高宫的娘亲找上门来,樱木被好生教育,父亲觉得他素日里调皮捣蛋尽惹是非,便让他跪在佛堂前,剃光了他的头,“我教你习武是让你行侠仗义,而不是仗势欺人,你给我好好跪在这里反省反省。
被剃了头的樱木被那些玩伴笑了好久的“光头和尚”,可气恼羞愤的他也不敢随意伸拳头去教训他们,只能龇牙咧嘴便也罢了。

如今仙道提起这事,樱木不免害臊起来,支支吾吾说出了详情,仙道哈哈大笑起来,这招甚是高明。

想得樱木也是那群孩童们的霸王,被这样整治算灭了他的威风。

这谈笑间,两人又聊了聊樱木的身世,仙道觉得时间过得甚快,直到彦一停下马车,掀开车帘,恭敬的候在一旁,说道,大人,湘北城到了。



第二章

湘北城是以前镇远大将军的势力中心,新皇登基后对将军党甚为头痛,镇远将军名为安西,从老皇帝在的时候就开始带兵出战,四十年来立过不少汗马功劳,培养出不少优秀的才将,比如三井寿,福田吉兆,皆是有勇有谋横扫千军的智将。而工部越野宏明,吏部宫城良田,乃至七王爷也曾受过安西不少恩惠。功高盖主外加结党营私,这两条足矣让新帝不得不除。从登基后整整六年,新帝联合仙道等一批机密要臣,收集了不少老将军和手下人的罪证,终是在去年除了这一心腹大患。

只不过策军统领三井寿在老将军死后,对皇上诸多不满,甚至鼓励旧部试图谋反,导致龙颜大怒,一声令下势要处死这三井寿。

仙道对老将军多有敬重,只不过手握重兵狂妄自大,时常对新帝摆出高位姿态,于礼不合。手下将领诸多闹事,行事张扬,把整个北部当做自己的后花园,乃至京城都听闻在北部,天子王法做不得数,唯有将军裁决是非。
只能说沦落到这一下场,是不够警觉自省啊。

他与三井,福田相识已久,尤其是三浦台大战后,更是交情甚笃。只不过各为其主,其心不一,此次皇帝让他来会三井,也是想试探他的忠心几许。

“唉。仙道叹了口气,难得有几分消沉。

一旁的樱木见了有些惊讶,这大人在马车里和他聊天的时候总是眼角含笑,云淡轻风,竟也有愁眉苦脸的时候,忍不住出口问道,大人,你怎么了?”

仙道没有回答,拍了拍他的肩膀,“彦一,你带他下去买身新的衣服吧,我独自去统领府上。”

“主子,这……恐怕不好吧,你知道……
不必多言,我心里有数。

相田彦一自幼跟在仙道身边习武读书,心知大人此番前来多有不悦,可圣命难违,想着现下必定有什么话要悄传三井寿,否则也不会这次就他们主仆二人前往湘北。

彦一刚想抱着樱木,却见他自己从马车上跳下来,略有些站不稳但还算利落,他便问,“怎么你还会些武艺?
我爹爹是镖局的,他教了我不少拳脚功夫。
哦?相田彦一仔细的打量着一番,确实,这樱木虽然年纪不大,个头倒是挺高,体格也别平常的壮些,会些工夫挺好,省了些麻烦,带在身边做事情也方便很多,我带你去城里的铺子买些衣服吧。

两人并肩走着,樱木头上套着虎皮裘帽,大雪天的格外显眼,彦一腰间配着把玄铁剑,上面刻着官府的图记,看起来甚是威风。相田彦一成年不久,心性不算成熟,两人聊起天来没大没小,毫无半点芥蒂。
彦一哥哥,那个大人是谁啊?
你说我家主子啊,他是当朝的太子太傅。
那是很大很大的官吗?
也不算很大,教太子念书而已,只不过地位很重要,你想想啊皇帝把自己最重要的儿子交给大人教管,得多么信任他啊。

太子太傅,樱木细细咀嚼了这四个字,本来爹爹想着开春就送他去私塾念书的,如今也没了机会。
那大人他的学识一定很多吧。
恩,我们大人当年可是状元,当朝诗词歌赋上最有造诣的御史大人,也非常欣赏主子的文采呢。

樱木的父亲是武才,却格外尊敬读书人,樱木想起隔壁的暮木哥哥,每次找他玩,他都在看书,眼睛都要凑到书本上了,像个呆子一样。他听着那些之乎者觉得无聊透了。可爹爹特别喜欢,总说书中自有黄金屋,要他跟着娘亲识些字。
所以他平日里被娘亲逼着背了些三字经,孝经,论语,虽然他对文学没什么兴趣,但天分较高,吸收也快,学的不算费劲。

当彦一问起他日后的志向,樱木毫不犹豫地说,“我要当上大将军!
你对行军打仗这么有兴趣啊?
那是当然,我要跟镇远大将军一样,打得那些坏人屁滚尿流!
彦一听了立刻捂住了嘴,你可千万别在大人面前这话,现在将军倒了台,站在将军那边的可都跟着倒霉。
樱木不懂这皇权之道,只是心里觉得大将军做了那么多,为什么还会倒霉呢?
他点了点头,既然不能说,那他就放在心里好了。

之后彦一带他去铺子里挑了件青衫,肃静的颜色绣着常青绿叶,又配了件黑云纹样的长靴,穿上身甚是俊朗,气质像极了官家出身的小伙。正当彦一要脱了他的帽子,樱木却牢牢地捂住了,“不能脱!我娘给我做的!
相田心想这孩子挺重情的,便顺了他,只不过没想到这帽子一戴便是好多年。

另一边的仙道奉旨铲除将军的余部,却不带一兵一将前来,一方面他想劝诫三井归顺圣意,即便不能为朝所用,至少也能保住性命。再者,福田失踪,皇上怕他去了九王七王的账下,命仙道去查探虚实。

统领府上从仙道的马车过了关就接到了密报,三井不慌不忙,早在将军出事的那天,他便知道自己有此结局,可恨这墙倒众人推,昔日靠着他们福泽恩惠的那批人,早就溜得无影无踪。仙道先前派飞鸽传书让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可将军是自己最敬重的恩师,他怎能咽的下这口气!只可惜军队里出了叛徒,给那狗皇帝通风报信,若要他让他查出来必定碎尸万段!

仙道从后门入了府邸,早有人候在那儿,领着他往后院的阁楼,三井铺了一桌奢靡的桌宴,只道是接风洗尘,笑后会无期。
这一面,两人并未主动提及旨意,反倒是先扯起了桌子上的菜肴。
三井兄真是出手阔绰,如此一桌满汉全席,真是让鄙人受宠若惊呐。
哪里的话,我和阿彰你也是生死相交的好兄弟了,宴请兄弟哪有小家子气的道理。

见着仙道甚是满意,三井会心一笑,他这府邸的厨子本是京城名手,给先帝爷做过庆寿宴的,硬是被他请上了府。人这日子无非是柴米油盐,吃得好便什么烦心事都少了。

三井邀仙道坐下,随意便好,又示人抬上了酒窖里最好的杜康酒,亲自给他斟了一杯,随后从桌席里夹了一筷子金汁鸭肉,递到仙道的碗里,阿彰,这道凤凰展翅最费心思,这鸭子不是家养,是我昨天去野外打来的,雪天里本不易捉到这等美味,大概是天公作美,碰巧让我寻着了,想着野鸭肉最为鲜美肥嫩,定要做来与你尝尝。

“真是让兄长费心了。”仙道瞅了瞅桌上的菜,“鲤跃龙门,如意竹荪,凤穿金衣,松鹤延年……倒都是些吉利的名字。”

“吃着吉祥如意,是福气。三井这么说,端起杯子敬了仙道随后一饮而下,毫爽至极。
仙道见着三井并无愁色,也知这般纵横沙场的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想来三井一直都是重情重义之人,安西对他恩重如山,他定然不会追随圣上,何必再多费口舌呢。
索性举起碗自顾自的倒了一杯,畅然一笑,拿酒杯喝可不是三井兄的气度,在营帐的时候,我可记得你是抱着酒坛没半分拘束的。

是是是。三井似是回忆往日,将士作战最需得与部下交好情谊,谁也不会拿乔摆架子,尤其他三井不是高官之子,本就是从守城卫做起的,平日里混迹在军队里,和兄弟们推心置腹,从不在意这些繁缛细节,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好不快哉!甚至有时候他和将领们还聊些窑子里的胡话,世人皆知他的雄豪奔放,常称他,混世将军

这一说起过去便停不下话匣子,几碗酒打肚,嘴里插科打诨全是些胡话。想起当年三浦台一战之后,两人身负重伤,并排躺在营帐里,闲着无聊纷纷讲起了年少开荤的段子。福田是个未尝鲜的,每到了这个话题就坐不住的羞出营帐了,着实被仙道和三井两人笑了好久。

如今仙道成了家,夫人是宰相的女儿,身份之高本难攀高枝,但宰相之女也不知在哪儿对仙道一见倾心,便求着宰相向先帝请旨成亲,饶是喜好自由的仙道也断然不敢抗旨,赶着过年就娶进了门。而三井就不同了,他常年在外征战,回不得几次家,娶个媳妇也见不着几面,何必耽误良家,不如单着一人。即便皇上下旨赐婚,他有将军罩着,拒绝也没什么大碍。偶尔欲望来了,去青楼打发打发,也不怕憋得慌。

放到眼下,三井觉得自己挺睿智的,至少没再祸害一个女人。只是走前却显得形单影只了。

“我真是羡慕三井兄轻松自在啊。世人都以为他仙道交了好运,取了宰相之女,又平步青云,步步高升。谁知道这大门户出身的女子没几分宽容和善,常对着奴才施骂喊打,而且小肚鸡肠斤斤计较,总是和他府上原来的侍妾对着干,闹得鸡犬不宁。
“你啊你啊,现在成了京城有名的耙耳朵啰。三井笑着敬他。
“倒是别笑话我了。

畅谈往事,时间飞逝,阁楼外明月高升,楼下有抚琴吟歌的女子萧然伴奏,此情此景,仙道不禁诵道,月初东望楼,靡音伴长歌。谈古论江山,唯有君相和。

“好一句唯有君相和。三井拍了拍手,眼里含着几分真诚,“阿彰,我知道是狗皇帝派你来的,也明白你的难为之处。无须担心,我去意已决。而吉兆他,自幼和我一同在将军麾下,我不忍见他也随将军而去,便保他去了西南做个乡野村夫。

“皇上让我打探他的消息,也是怕他被别人所招用。
放心,我了解他的个性。他对将军情谊深厚,断然不会为任何人所用。只求你们放他一条生路。”

“好。仙道点点头,郑重的答应了。阿福同样与他交情甚深,甚至比三井还来得密切些,可彼此各事其主,阿福对安西忠心耿耿,其心可鉴。大将军被弹劾之时,他曾托人传话,盼仙道能帮上几句,只是皇上杀意已决,他此时出口,只能是自寻死路。
保不了将军,但阿福的事情,他必定要竭尽全力。何况,三井死后,皇上想必不会逼得太紧。

两人皆长叹一声,不言其他。那吉祥如意的满汉全席却是再无人动过。




第三章

仙道第二天便命彦一驾车回京都,此番前来他背着皇命不能久留,来前就知道三井定然不会为皇上左右,皇上也心知肚明,想必这两天,就要派兵捉拿回京。至于福田的事情,仙道左思右想,总要寻个由头断了皇帝的心思。

仙道正苦思冥想,耳旁却听到樱木的询问,大人,你吃桂花糖吗?
你吃就好,我不用。
我娘说,想事情的时候,吃些甜的就能思绪畅通。樱木伸出小手递到仙道的目前,油纸抱着几颗新鲜的桂花糖,彦一哥哥买给我的,只剩下这些了,都给你好了。
“哦?仙道笑了笑,拿过一颗含在嘴里,要是我吃了还没想出来,那怎么办呢?

樱木歪歪头,这他还没想过,今天从刚上车就看着仙道彰一言不发,端坐在椅背上紧皱着眉头,都一个多时辰了跟座雕像似的,让樱木好不自在。
昨天夜里樱木想起爹娘哭的撕心裂肺,相田彦一整晚守着他哄他睡觉,清晨又特地跑去集市买了桂花糖。这滋味甜腻入喉,一时间吃的他停不下来。要不见仙道皱着脸,他才不舍得分给别人呢。

若是你没想出法子,那就是你不够聪明。”樱木童言无忌,脱口而出。
仙道也不恼,继续逗着他,这么说,你可算是聪明的?
那是自然,我娘亲说我天赋异禀,以后肯定能当大……樱木本来要说大将军,却想了昨天彦一的话,只好吞回了肚子里。
大什么?
大官!对!我要当大官!

仙道笑了笑摸了摸樱木的脑袋,“小小年纪想当大官,多大的你觉得满意?
樱木可不知道那些官名,除了大将军之外,他就知道……
我要当太子太傅。
“哦?你要和我做一样的官?仙道来了兴趣,常人小儿好武的想当将军将帅,好文的想当学士御史,这太子太傅听着威风,可伴君如伴虎,并没几分自在可言。
对啊,太子可是以后的皇帝,做未来皇帝的老师多威风啊。
威风?仙道笑笑,可不是这么简单,当今圣上不是太子却登上了皇位,而之前的太子党们早被打压的风流云散。但他何必打击小孩子的积极性,便说,想当我这官啊,要学不少东西,诗词歌赋不仅要擅长,骑射拳脚也要涉猎。也就是说啊,你什么都得学。

“啊?什么都得学啊?”樱木皱着张脸心想,当个教书先生有那么难啊,也是,毕竟是教皇帝的,而且皇帝是天下最厉害的人,能教皇帝的一定是比皇帝还要厉害的人。
怎么?这就怕了?
我才不怕!这有什么难的,我便都要学了去!

豪言壮语一出,仙道笑不可仰,这小孩可爱得很,与他交谈时,眼睛从来都是直直的望向他,毫无半点畏惧或是怯懦。而且知道他的身份,也没有任何的谄媚奉承。如此心性,实属难得,确实是个可用的人才。

“若你真有这个天赋,我便平日教导你些。

一听到这话,樱木有些高兴,这……这不就是说他有师傅了吗?而且还是教未来皇帝的师傅!
太好了!樱木雀跃的从马车上跳起来,兴奋地抱住坐在对面的仙道,之前的几分距离荡然无存。仙道低头见着那小手牢牢地攥在自己的衣服上,而脸上绽放出灿若桃花的笑容,在虎皮帽的衬托下,活像个精力十足的红毛猴子。
还没等仙道说些什么,樱木立刻跪下,对着仙道磕了三个响头,他看过西游记的戏折子,拜老师就得磕头行大礼,还得说,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这画面着实有趣,这官家的孩子拜师从不磕头,敬茶行礼即可,不过受这般大礼也没什么不好,仙道弯着腰扶起了樱木,眼角满是愉悦,好徒儿,起来吧。

经此番闹腾,仙道便忘了先前的烦忧,也不知道是不是桂花糖的影响,还是这怡然的情绪作祟,救福田的法子便想出来了。

既然答应要教导樱木,在路上他便给樱木讲起了四书五经。仙道教书不似樱木娘亲,不求甚解,只逼他会背会写。仙道呢,是连着那些史实,诗歌一通讲与,时而还穿插些山海经,天子传的小故事。

樱木听着本是晦涩的词句被仙道三言两语讲解的极为透彻,一时间入了迷,连着午饭都不愿停下直嚷嚷着还要还要。仙道敲敲碗,故意板着张脸说,徒儿是想饿着为师了?
这话放出来,樱木只能作罢,不过饭食的极快,吃完,眼巴巴的瞅着仙道,两手叠在下巴上撑着,还时不时眨眨眼睛,盼不得他早些食尽,继续开讲。

一旁的相田彦一摸不清头脑,怎一上午工夫,主子就认了个徒弟?他可清楚仙道并不好为人师,尤其坐上了太子太傅一职,私下里对教书常有怨道,也不知道怎么就生出兴趣了。
不过樱木确实性情醇厚,大方开朗,而且是个习武的好苗子,昨天彦一和他买完衣服去了湘北城东的曲苑竹林,那里常年绿色林立,翠竹环绕,是文人墨客常会客饮茶的地方。恰好那天有人在那儿对诗,他本想带着樱木也凑凑热闹。
可樱木摇了摇头,他捡起竹林中掉落的竹刃拿在手上,比划了起来。

彦一见他似乎学过剑法,便要他使出来看看。樱木平常在家父亲每天督着他习剑打拳,三岁的时候就会打虎豹拳,虽然力气不够,但招式一板一眼。这些年下来,他跟着父亲学了很多,扎马步练功舞剑已是常态。
因此,樱木也不矫揉造作,拿着竹刃就使了套归心决。归心诀一共二十八式,招式简单利落,讲究的是准与快,出招速度要快,剑心要直,没什么花招,只是好与不好下便看平日练的基本功了。

相田彦一也是会这套剑法的,但樱木小小年纪能将此剑招使得有七八分功力,假以时日,便能炉火纯青不在他之下了。
说起来这般天资聪颖,真是令他平生几番羡慕。资质这话最难点解,聪慧的人占着天机。而他向来愚笨,若不是努力勤快些,也不是今时今日混的怎般模样。

相田彦一见着樱木那练剑的认真眉眼,便也捡起地上的竹刃,说是会上两招。为了不占樱木年幼的便宜,他说,我只防你的招式,不主动出击,只看你如何将我击倒。
“好啊,你看不起我!”樱木不知相田是仙道身边数一数二的高手,只觉得这哥哥年纪轻轻,待人温和,不像是个厉害的人物,眼下却说只防不攻,也太瞧不起他了。

樱木拿起竹刃便往彦一的左胸刺去,他一个闪躲将剑挑开,樱木见势,将手突然松开,迅速转身用右手接住,竹刃落到右手往反方向刺去。而彦一向后跳去,右脚抬起将那竹刃顶折,才不过两招,樱木那武器就脱了手。速度之快,让他措手不及。
樱木输了。

心理再不快,但得心服口服。樱木表情上有些闷闷不乐,但嘴上还是认了哉,彦一哥哥这样厉害,还跟我比试什么。
相田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对,樱木年纪尚幼,招式所学不多,怎么都是在他之下的,可能见着樱木耍剑模样认真,自己也跟着入境,倒是以大欺小了,是哥哥的错,花道别气。
“你哪里有错,是我技不如人。
花道你年纪比我小,自然还需要时日磨练,哥哥答应你以后常陪你比试,教你招式,怎么样?

彦一很会哄人,这话出来樱木立刻喜逐颜开,捡起地上别的竹刃说,彦一哥哥答应我的!可别忘了!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说罢樱木又与彦一比试起来。

彦一本以为樱木只是好武,想不到他对读书也有几番兴趣,回程的几日里,车厢内常传来樱木的笑声,孩童的嗓音洪亮清脆,也不知道主子说了些什么,引得他这般眉欢眼笑。不过也好,总好过想着父母病逝天天愁眉苦脸。

行了七日,终于到了京都,彦一才把马车停在门口,就见着管事匆匆忙忙的从府里出来,跪地大喊,主子,不好了!
马车内的仙道不慌不忙的掀开帘子,下了车,什么事情这么惊慌?
“大少爷……大少爷他出事了!



第四章

“彦一哥哥……你说师傅他今日会来吗?自那日回府,樱木已有五天没有见到仙道了,相田给他找了间偏僻屋子安置他住下,寻着空就跑来后院陪他打拳练剑,樱木开心归开心,见不着师傅总空荡荡的,屡屡问起仙道的去处。
大少爷已经醒了,主子一直看在旁边,大概明后天就能见了吧。

说起这事,相田就唉声叹气,仙道膝下育有两子。大少爷六岁,是府里的侍妾兰秋所生,兰秋是当年仙道初为人事,老夫人赏的四个丫鬟之一。
二少爷才刚八个月,是夫人的孩子。大少爷出生的时候,正是新帝夺嫡时局动荡之时,仙道彰每日忙着朝政,无心顾着后院,没曾想兰秋原是丫鬟出身,素来孱弱,身形娇小不易铲子,呕心生下大少爷便撒手人寰,而母胎的弱症也跟着进了少爷体内。仙道怜他自幼丧母又体弱多病,总是不免疼爱些。不仅单独给他造了间院子,还免了他日常的功课,甚至连他时常的药膳也是请了宫里的太医特地照看。

夫人是当场宰相田冈茂一的独生女水月,是四年前进的府,别的倒也还好,只是为人善妒,时不时折磨别的侍妾,令仙道极为厌恶。有时候仙道宿在别的院子里,第二天趁着他上朝,水月就赶过来对着侍妾一顿打骂。仙道警告过也责骂过,可水月从来不听还总摆出宰相的名号,田冈是仙道的师傅,总不能休妻失了老师的颜面,没了办法,仙道只好遣走府里所有的侍妾们。而这些官宦人家出来的侍妾多是被送去青楼妓院,仙道心里清楚,只能时不时去那地方照看她们,也不算狠心绝情。
可即便如此,却想不到夫人的念头竟动到过于受宠的大少爷的身上。

趁着仙道出府办事,水月便借机找少爷的麻烦,就在回府的前一天,夫人借故考察大少爷的功课,当众众人的面,说着背不出便去屋外跪着。这天寒地冻的,哪是大少爷身子骨受得了的,更何况平日里少爷常常咳嗽,仙道嘱咐过功课可暂且放下,身子养好了比什么都强。夫人这突如其来的抽查,岂不是故意生是非。有人想要存心刁难,少爷也没什么办法,被迫一跪就是三个时辰。

管事和下人们多番求情,直到大少爷脸色发白晕倒在地面,夫人才知大事不妙。这体弱的身子本就经不起半点折腾,若不是仙道命大夫拿人参当归续着命,怕是少爷早就……
不过,彦一听照看少爷的丫鬟们说,今天的情况已有好转,少爷已经睁开了眼,还和主子说了几句话。
想来再过几天,病便能痊愈,樱木也能见到他了。

樱木听闻仙道再过几天就来,便放下了心,他这师傅来的巧妙,讲课时谆谆善诱,偶尔还指点他拳脚功夫,听彦一说,仙道的功夫比他的还好,只不过他并不好武就是了。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听闻师傅的孩子生病了,连樱木也跟着焦虑起来。

以前每次他生病,娘亲就彻夜的守在他床沿,端药擦身,有时候厨房里还炖着参汤,听闻屋子樱木恍惚的叫声,忙不迭的赶到床前,抱起樱木摇晃着身躯。樱木生着病,娘亲跟着瘦几斤,想来师傅也是这样的吧。

可天不遂人愿,到了夜里,大少爷的情况突然顷刻而下,陡然恶劣。大夫只道白日那是回光返照,怕是少爷撑不过今夜了。
仙道守在床前眼瞅着孩子断了气,不知觉,眼泪竟涌了出来,这孩子出身就是个药罐子,房里从没断过苦味,他却仍是乖巧懂事,虽不能和寻常儿童出去玩乐,也不能跟着彦一学武,可他却能静下心来读书,从不让仙道操心。
然而……老天终究要把他收走了吗?

仙道抹了抹眼泪,也好。跟着自己过不上好日子,来世投个好人家,生个健康的身体,有爹娘宠着安然过一辈子。仙道这么喃喃的念着,竟不自觉的守着那逐渐变硬的小小尸体过了一夜。

翌日,仙道命人安葬少爷,还请了庙里的主持来府上作法事。又派人送夫人出府回娘家,只道外人说她思亲情切,却是再不想见这妇人半分。水月本是不从,可仙道沉了脸色,威胁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吗?
……你若敢动我,我就告诉父亲去。
呵呵,那你便是去啊,只是那时,可别怪为夫心狠手辣。

那语气狠毒之极,全不似仙道贯来的作风。夫人惊怕只好听从,想来这事情却是自己过了头,水月心想,来日方长,等他消了气再回府便是。

仙道消沉了两日,直到相田彦一找上他来,“主子,樱木他……他说想见你,正候在外面。
樱木?仙道抬了抬眉,哦,那小子啊,让他进来吧。
一会儿,樱木端着一盘自己做的梅花香饼缓缓地走到仙道面前,“师傅,我亲手做的,你尝尝吧。
你怎么会做这种东西?
院子里的姐姐们教我的,说梅花香饼甜而不腻,冬天吃最好了。
可仙道却毫无胃口,摆了摆手,我吃不下,你自己吃吧。
“师傅……”樱木把盘子放在桌子上,我听彦一哥哥说你两天没吃东西了,我以前伤心时母亲常做藕粉哄我,甜点最能让人开心了。
甜嘴不甜心,都是些假把戏。
不是的!以前我爹出镖回来的晚了,我娘就守在门口哭,每次我一捏糖人给娘亲,她立刻就好了!你试试看啊师傅!樱木边说着,边拿着一块香饼递到仙道的面前,恨不得替他吃下。

仙道见他言辞诚恳,眼神真挚,那话里句句透着孝心竟微微动容。他摸了摸樱木的头,想到樱木那日趴在雪堆上的模样,他便知道这孩子极有孝心。可没想过他父母才过世不久,反倒安慰起自己来了。仙道情不自禁地抱起樱木,搂他坐在怀里,极为温柔地说道,“你知道吗?你娘开心是因为她想到你还在身边,而不是你捏的糖人。

樱木被仙道搂的极紧,想必是被当作那逝世的儿子看了,那怀抱极暖,暖得烧心,让他想起爹娘来,好久……竟有那么久……没有被爹娘抱在怀里了。
樱木鼻头一酸,两手牢牢地抓住仙道的腰,师傅……不要难过,徒儿,我还在你的身边……说完凄然泪下,这些日子樱木一直饱受着丧亲之痛,夜里孤零零的躺在床上便开始流泪,又不能纵情大哭,只好掩上被子抽泣。

仙道感受着胸口那被眼泪沾湿的热度,竟不如先前那般哀痛,这世上孤苦伶仃的人不止他一个,“花道,你便陪着我……
恩。
不要离开为师……”
恩。

那眼泪好似不会断绝,渗着衣服却抚慰了仙道哀思难抑的心。



第五章相知相乐
那夜过后,仙道又恢复了平常。第二天回宫述职,皇帝见他丧子之痛,便让他休息些日子散散心。仙道倒是没什么逛花赏月的心情,一得空闲便到后院教导起樱木来。

这师徒二人性情分外相投,樱木聪慧机灵,虽然性子贪玩,但从不犯懒,仙道命他今日必须练完五套拳法,便丝毫不敢懈怠。之前因为大少爷体弱,仙道从不让大少爷在外练拳吹风,只命他呆在书房里学学诗画,练功课也不怎么布置,怕他耗着精神。

相反樱木身强体健,连时疫都没染上他,也算是百毒不侵。而且精力旺盛,一做完功课,整个府里就看他闹腾的不停,不是爬树掏鸟窝,就是下池塘捉鲤鱼。这冬天还没过,樱木每天玩的满头大汗的回来,相田彦一白日里要巡街守城,夜里一回来还得给玩的臭烘烘的樱木洗澡。

“你都玩成这皮样子了,还说无聊无聊。
就是无聊嘛!除了我一个小孩,全是你们这些大人,我拉管事陪我玩,他就赶我一边去,让我别烦他。
你以为人人都是你不用做事啊。
那晚上可以玩啊,我见着院子里有萤火虫,抓来屋子里肯定亮堂堂的,我娘亲最喜欢了。可一到晚上大家都待在屋子里不出来,没劲透了!
彦一把洗澡水倒入木桶里,把樱木从床上扶起,一件件的脱下他的衣服,摘下他的虎皮帽,你真是猴精转世,这般能折腾。
樱木试了试水温,直叫烫,可彦一还是逼着他入了水,被热气熏得脸蛋通红的樱木,不甘心的大喊着,那我也是齐天大圣!你们都比不得我!
是是是,我的大圣爷哦。一边模仿太白金星的语气说着,彦一一边拿起身旁的毛巾替他擦着身子,你听话点,一会儿我带你去捉萤火虫去。
“彦一哥哥太好了!”欢腾的樱木在浴桶里,高兴地拍掌,那水全撒着相田的身上了。

彦一伺候完樱木洗澡,给他换了身衣服,便提着灯领着他去了后花园。仙道府上不似将军府奢靡,也不像王府阔气,只是上至亭台阁苑,下至花草树木,都透着主人的别致情趣。尤其是后花园布局巧妙精致,假山若隐若现掩映在乔木之下,池边不种垂柳反倒立着翠竹,便道是,竹林风摇曳,夜来送佳音。仙道爱树多过爱花,花朵尽管美艳可惜娇嫩,经不起大风大浪,风头过了便谢了,徒留遗憾。而树木韧劲十足,虽不惹眼但常伴身边,做人亦是如此,长长久久,平淡清风才是安心。

园中树木繁多,交相掩映,彦一怕樱木看不见路,便一手提着灯,一手牵着他,嘴里还喋喋不休,假山那边铺的全是鹅卵石,你走路给我长着眼睛,别摔着了。
知道了知道了,彦一哥你也太啰嗦了。樱木拿着手里的捕网和罐子不耐烦的答道,彦一的絮叨劲和他爹娘绝对有的一拼。
“那你别摔个鼻青脸肿,给我哭鼻子。

等走到树林深处,果然有些亮光分散开来,樱木刚一出声,彦一便按住了他,轻声说,——这东西怕人,我给你提着灯,你悄悄的接近再网住他们。
樱木点点头,蹑手蹑脚的靠近那光亮,迅速的用网罩住,然后轻轻地放到罐子里,合上盖子。捕完这个,彦一把灯举起来朝别的亮光,樱木再轻轻地接近。周而复始,一个时辰大概捉了有四十多个。见月色越发深了,彦一提醒该他走了,还算心满意足的樱木搂着罐子蹦蹦跳跳出了树林。
回去的路上,樱木眉飞色舞地说,我们那儿像这样的萤火虫多的跟山一样,随便一网就跟这罐子里差不多了。
“府上不似你们荒郊野外,若有机会以后带你去京郊看看。
樱木搂着罐子点点头,正要回去,却见着池塘边有一人提着灯笼,向这边走来。相田见了,不禁出声,是谁?谁在那里?

那人却并不答话,反而加快了脚步向他们走来。相田见状不对,提着灯笼向岸边跑去。樱木来不及跟上,也没注意脚下的路,狠狠地摔了一跤,手上的罐头也应声而落,砸了个稀巴烂,里面藏着的萤火虫四散逃开,樱木着急的想要抓住,却因着腿痛直不起身子。听闻声响的彦一赶忙回头,立刻扶起樱木,而远处那人也急匆匆的跑来,灯笼的映照下,不正是本该早就入睡的仙道吗?
“没事吧?两人异口同声的询问,樱木倒没什么关系,就是心疼补了一晚上的萤火虫功亏一篑了,憋着嘴巴可怜巴巴地咬住下唇。

“我说要你走路慢些,别忘了路面,你看这不就出事了。”彦一拍拍樱木的膝盖给他掸灰,又擦了擦小脸。
“还不都是师傅的错……老远的站在那边,我心急才摔得。樱木瞥瞥仙道,眼神里满是委屈埋怨。
仙道心想这锅卸的漂亮,樱木对自己越发没大没小了。他揉了揉樱木的脑袋,“本来嘛,为师心想徒儿总说日子无聊,就想带他溜达溜达赏赏月色,可是刚寻到这边就听到你这样说,为师好生伤心啊。
说完还背过了身子,故意用袖口摸了摸眼睛,演的一出窦娥冤。

樱木见了立刻凑上去,拉住仙道的腰带轻柔地拽了拽,语带撒娇的说,师傅~别难过啦~”
仙道贯来吃软不吃硬,见到樱木软著脾气道歉,便一把抱着樱木起来,“那师傅带你去观景台放孔明灯怎么样?
好啊好啊!
一旁的相田彦一见仙道抱着樱木走远,蹲下身静静把那碎了一地的瓦罐收了起来。

观景台在院子的北角,一路上仙道给他讲起孔明灯的缘由来历和这些年的演化,樱木听的入神,时不时的点点头,“那是不是飞的越高,愿望就越能越快实现?”
“祈福的作用向来是心诚则灵,你只要有心,飞的高和低都没什么关系。
“师傅,可是我不会写字……”樱木想到孔明灯要写上心愿,可他识得的字不多,还不够凑成完整的句子。
没关系,为师教你就好。仙道捏了捏樱木的鼻子,“花道,你想写什么呢?
我想变得和师傅一样厉害,不对,是比师傅还要厉害!樱木举起一只手高高的朝天,踌躇满志的看着他。仙道不置可否,抓住那只手放下来,牢牢地攥在手心里,语气再温柔不过,那你猜为师想许什么?

樱木转了转脑袋,苦恼的思索起来。师傅已经是大官了,无需再攀高位。高官厚禄在手,若还有什么不满足,那便一定是求儿孙满堂了。
可没等他说出口,仙道却像知晓他心思一样,摇了摇头,他抱紧樱木往上颠了颠,随后空出右手捏捏他的鼻子,他要的比寻常人简单,官场污浊逆流而上实属艰难,因缘际会也不由自己掌控,倒不如求着身边的人们常伴己身,无论福祸同舟共济,便是心满意足的了。

观景台上微风徐徐,夜晚星辰寥落幽然静谧,远望万家灯火不免心生感慨,仙道握着樱木的手,一笔一划的写下心愿,那模样温润如玉神采奕奕,樱木不禁瞧着出神。
花道瞧什么呢?仙道低头看小孩呆愣的瞧着自己,可顷刻又涨红了脸别过头不去看他,仙道挠挠樱木的腰身,惹得他一阵发笑。
师傅……别,别闹了……”
那你告诉师傅,你看什么这么入神?
樱木知道逃不过,只好羞着脸低着头,我刚发觉,师傅生的这般好看。

那话像包着锦缎绸布不轻不缓却软了心思,仙道向来以风流倜傥,文采飞扬的形象示于众人,被夸作俊朗也不是第一回了。可童言无忌,樱木的称赞总觉得来之不易。其实初见樱木心里不过是怜悯他,湘北城外收他为徒只是心血来潮,可他的活跃天真总让仙道想到去世的儿子,可惜他生前孱弱不如樱木精力充沛。小儿尚幼,又是毒妇所生,仙道自然没什么喜爱,那份无处安放的怜子之心不禁全然放到了樱木身上。想到这里,仙道从怀里解下贴身的玉佩递到樱木的眼前。
花道,这块和田玉作的佛像是我父亲当年赠我的,现在我将他送你,只望你以物铭志,不令我失望。
“徒儿知晓。樱木答得诚恳,字字珠玑牢牢在心。

失了父母本是他无法磨灭的伤痛,恰好仙道救他于困顿之际,世间的相逢皆是缘分交缠,只是樱木还不知,那师徒情谊终不过是段痛彻心扉的孽缘。


第六章
“你住的院子木炭可够?若屋里不够暖和,我就让下人再给你搬个炉火放内室。”回去的路上,仙道牵着樱木的手觉得有些发凉,解下自己的披风套在樱木的身上,又弯下腰握住他的双手吹着气。
樱木觉得手心瘙痒,咯吱一笑,抽了出来,才不用麻烦,我不怕冷!
“嘴硬,都凉成这样了。仙道思索了一下,“今夜你去为师那儿睡吧。

仙道彰喜静,住在揽月斋,四周种着一圈木棉和杜英,平日派人在院子外看着,不让人随便进去打扰。少爷病重的时候,樱木想见上他一面难上加难。此刻,仙道却敞开心性邀请他,樱木自然明白师傅待他不俗,粲然一笑抱住了仙道便不松手。
仙道一把将他抱起,竟用鼻子蹭了蹭他额头,好不亲昵学会撒娇了?”
“男子汉才不撒娇。樱木被这般亲热举动燥红了,却舍不得推开,仙道那张棱角分明,眼带暖意的脸凑的极近,若不是樱木年幼,竟有几分道不明的暧昧掺杂其中。
我听彦一说你夜里常常抽泣?要是男子汉的话,怎还哭起鼻子来了。
“我……我……
好了,师傅不笑你,以后要是想爹娘了,就来找为师睡觉吧。我也觉得寂寞,有你相伴甚好。

仙道这话说的云淡轻风,可那寂寞二字终是听得不自在,樱木主动贴近他,像刚刚仙道做的,用鼻子蹭了蹭他下巴,“花道不会让师傅寂寞的。

自那日之后,樱木便算是住在仙道的起居室了。白日里教他功课,夜里同床共枕,偶尔还会带他出城狩猎。樱木性格直爽活泼,和府里的下人打成一片,就是有时鬼头鬼脑,顽劣心思上来,便爱捉弄人,不是从草丛里窜出来就着现成的东西朝彦一出招杀他个措手不及,就是爬到管事的背上拽他的胡子死不松开。
这日子闲适自得,转眼便一月有余。

花道,从今日起我要上朝了,日后也要处理很多政事,你在府上不要惹是生非,若要让我再听到管事告你的状,我就罚你抄录《弟子规》一百遍。
哼,老头就是小气,不就昨天给他画了个鬼脸嘛,彦一哥哥都不生气……
“你还说!仙道那扇子敲了敲他的头,管事在府有些年头了,你且给我听着他的话。还有,昨天布置的功课都给我背熟了,回来考你,若答不出看我这么惩你!
嘿嘿,花道自然会背的滚瓜烂熟,那师傅答应我的,也别忘了。

昨日樱木在仙道的指点下,练了一条新的剑法,期间但凡樱木有什么出错,仙道便一把折扇打在身上,樱木被训多了不甘心的瘪嘴,这也错,那也错,师傅却不肯露上一招,动不动就说我是错的。
仙道一笑置之,不予理会,你现在的拳脚还轮不到我出手。


他自幼被父亲送到翔阳习武,那里居着位有名的剑宗名唤花形透,不轻易收徒,至今门下只出过两位徒弟,一个是安远将军之子泽北荣治,还有一个就是他仙道彰了。虽不敢自称青出于蓝,但放在江湖上也算得上一流,论剑上的技艺怕是除了同门师弟,便没人能一较高下了。

樱木此番见识浅薄恃才傲物,仙道也不生气。对付樱木这种性子,只有让他见着真本事,他才肯心服口服虚心求教。于是思索一番,应允他,若这套剑法熟记于心不出差错,便给他看看自己的独门剑法。樱木听了自然喜出望外,连忙答应。于是今早仙道一出门,便在后院一板一眼的练了起来,管事喊他吃午膳他也像没听见似的埋头苦练,倒是比念书还要聚精会神孜孜不倦。


樱木皮是皮了点,真到学功夫的时候了,便是比谁都还认真。瞧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真是比调皮的样子可爱多了、彦一站在一旁会心一笑,樱木练的认真,他看着入神。这般天资聪明,像极了主子,不对,怕是比仙道还要厉害几分,假以时日,在剑上的造诣便能超过他了。

大概是久未上朝,政务积压繁多,仙道过了酉时都还没回府,樱木等的焦急因此晚膳没吃多少,彦一看不过去夹了好大一块鸡腿放到他碗里,“你这般望眼欲穿,还不如吃饱了精神。
我练剑法这番辛苦,还不是想赶快秀给他看。
急也没用,天都暗了,要练也得等明天。
樱木郁闷的垂下眼,期待了一整天,滋味可不好受。脑袋耷拉着,直接贴上饭桌了,垂头丧气的像只丧家犬。
你别难受,一会儿我带你见个有趣的东西,你定会开心。
什么什么?来了兴趣的樱木急切的问道。
我得保密,你先乖乖吃饭。
好嘛!
听彦一这般卖关子,樱木只好拿起碗筷狼吞虎咽起来。

一番哄骗终让樱木将桌子上饭菜都扫荡干净,彦一便牵着他去了后院深处,梅树从中有栋木屋伫立,那是为了观雪景初梅而建的,如今天气乍暖还寒,梅花争春也甚是得趣,红梅点点点映在柏松深处,而彦一领着樱木走到那个木屋前,悄声说,自己推门看看。
樱木好奇又期待的走上台阶,只见木屋的缝隙中隐约透着些光亮,轻轻地拉开门栓,没想到映入眼帘竟是萦绕在屋内的淡淡荧光。

樱木惊喜交集回头望着彦一,那眼里竟泛着快溢出的泪水。彦一悄然上前,阖上了门,还没等回身,腰已被樱木搂住,那头侧着贴着彦一的脊背,“彦一哥哥……你待我真好。
那话说的极慢,像是被放在嘴里品含了半天的糖心,又像冬日里的竹叶青沁人心脾。彦一摸了摸环在腰间的手掌,那小手被紧紧的包裹着,两人矗立在那,久久无言。
那日樱木说,每到盛夏便和爹爹去河边笼些萤火虫放在屋子里,哄你娘开心。我想你前些日子念家难受,才吵闹着要捉萤火虫。于是便捉些萤火虫放这屋子里,想你见了定会开心。

那话樱木自己也不记得何时说的,或许只是顺嘴一提,可彦一却上了心。点滴小事,最见真心,樱木不禁热泪盈眶,话提到了嗓子眼又哽住说不出半句。师傅对他好,樱木知道,白日里悉心教导,夜里哄他入眠,但也不过是点到为止的关怀,仙道不过是把对长子的愧疚,失责,伤心通通弥补在了樱木身上。
可彦一哥哥是把他的每句话记在心头,为着樱木着想,纵着他的性子。虽然年幼却并不无知,樱木心里知道那份难得的好意,恨不能也为哥哥做些什么。

我是家中独子,娘亲有了我之后也没有再生育,我常常见邻里们都是兄弟成群,可只有我孤单一人,那时便想,若我也有个兄弟便好了。樱木句句真心,想起往昔在老家的光景,受了欺负的孩童总有兄弟撑腰出气,可他每每被人欺负都只能憋着眼泪,只等他慢慢变强了,打出的拳头无人能接,日子才好过了许多。

花道,我是把你当亲弟弟看的。”彦一只见那泪决堤一般流个不停,心里暗自懊恼,说好要哄他开心的,怎么又犯蠢让他难受了呢。伸出袖口仔仔细细的擦着樱木的眼泪,那清澈纯粹的墨瞳目不转睛的盯着彦一,于是他笑了笑,主子总说樱木是哭鼻子的男子汉,难不成这毛病又发作了?

可樱木却不反驳,立着身子百感交集的望着那萦绕周围的淡淡荧光。屋子宽敞,里面的陈设虽然老旧却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灰尘,屏风前的桌台还放着新折来海棠,糊了明纸的窗户投下一袭月光,又衬着浮落身造的寥落星光,那海棠上显得流光溢彩秀丽多姿,美的让人目酣神醉,如痴如梦。

我,拿彦一哥哥当亲哥哥看待。
缄默了半天,樱木吐露出这一句来,师徒之情凭着缘分辗转,总比不过亲情从出生便结来的珍贵无私,他痛失亲人远离故乡却能在这里遇到相田彦一,若说仙道是他的贵人,那彦一便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了。
相田知晓他心意,便伸出手搂樱木入怀,旁人不懂他的心思,他是切切实实的宠爱着樱木,打从第一面起就生了好感,而且相似的童年加上活泼可人的个性,没法不让他不注视着这个孩童。


仙道彰是他的主子,他始终恭敬为顺。
而樱木,樱木却像他的宝贝,没法不让他倾情相待。

“有花道的这句话,哥哥我必定护你一世周全,不离不弃!”
那话说得斩钉截铁,铿锵有力,而那眼神更是温柔似水,潋滟着心湖,荡漾着尘埃。



第七章

安西光义和三井寿先后处死之后,朝中也平静了许多,先前为了巩固皇权闹得人心惶惶惴惴不安,皇上也不想再生事端,便减免了各县的赋税,还赐了有功之臣良田百亩,仙道因着进谏有功得了一把白泽宝剑,剑柄上刻着栩栩如生的古兽,剑鞘上还镶嵌着金纹祥云,昭示着皇恩浩荡。本来他也不爱舞刀弄枪,借着樱木进步飞速的缘故,没过多久就赏给他了。

这日子如白驹过隙,转眼已过两载。樱木本是跟着父亲学些拳脚,顺带修习一些剑法,跟了仙道之后倒是按部就班的练了两套剑法,一套是招式繁杂多变的流云七十二式,还有一套就是仙道的独门剑决——叶雾心法。
说是心法,意思很显然,招式之前需要修炼心法真气。可惜境界深远难觅,即便是仙道彰,也未能参悟最高一层,听说曾有过世的前辈达到过最顶层的心法,使出的招式如叶雾霜露,轻描淡写中招招要害。虽然樱木天资过人也勤奋刻苦,可心法这一关屡屡遭挫。

都是你心浮气躁,急功近利,哪是一时半会能成的。
可徒儿都练了那么久了,第三层老是突破不了!
樱木头次吃了这么大的憋屈,本想着一套小小的剑法还能难得住它,可没想到这都半年了还是不见起色,连带着彦一也看着焦急。

欲速则不达,你年纪还小,不要那么急嘛。想想,你比师父当年厉害多了。仙道无奈,赶忙哄了哄他,樱木一着急就上蹿下跳,全府的人都跟着他忙上忙下,彦一也不替着他管着,总是溺爱纵容,还常常如痴入神。有时仙道上个朝,真是怕他把家都给拆了。
“我都十二了!早过了总角之年,师傅你不要老拿我当孩子看!
这就算大人了啊?仙道心想毛都没长齐,还装出一副大人样,最近越发爱和他顶嘴了,想着也是到了叛逆期,光哄着他确实没法子。这样,我听说武里每隔十年都会举办一次名剑大会,各路江湖人士届时都会参加,明年恰逢剑会再开。虽然我身在朝政,也颇有兴趣,要不要和师傅一同前往啊?
名剑大会?听起来就有趣,樱木立刻点点头,这京城也没什么好玩的,去年仙道在端午之际带着樱木去了趟三浦台,不过那地方荒无人烟黄沙万里,根本没什么趣味。若不是仙道讲了他当年与兄弟纵横战场,浴血奋战的往事,樱木才不陪他故地重游呢。

但是武里就不同了,南方气候宜人无论四季总是姹紫嫣红风和日暖,确实是个游玩的好去处。而且彦一哥的老家也在武里,正好能陪哥哥一起看看。想到这里樱木朝彦一投了个笑容,彦一见了便点了点两人心领神会不必明说。
可看了这般默契相投的景象,仙道却觉得有点刺眼。樱木虽然与他亲近,但总顾着师徒身份,对他多是恭敬,即便偶尔顽劣,但教育两句便立刻乖巧了。和相田相处反倒是不管不顾,任性妄为恣意随性,像是对待亲人那样。这种认知令他实在不爽,竟生出些微妙的醋意。
唉,彦一也跟在他身边多年,总不至于为了这点事情就斥责于他。

彼时,管事匆匆来往后院,满脸头疼伤神的禀告,主子,宰相大人来了,正在会客厅等着您呢!
仙道狐疑不决,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这师傅,自他长子去世便不再来往,今日好端端上门作客,难免不是居心叵测。于是他吩咐让人好生伺候,自己换身衣服随后便到。

当朝宰相田冈茂一是个铁腕人物,他年过半百历经官海沉浮事态变迁,不仅知人善用而且工于心计。遥想当年,圣上不过是先帝的三皇子,若不是有田冈茂一从中协助,除去太子和二皇子,虏获圣心,圣上也不会有今天的地位,后来不仅赐了田冈荣国公的爵位,而且还赏了陵南一小片封地给他,算是鼎鼎大名盛宠一时的人物。
田冈茂一的徒弟极多,仙道彰,越野宏明就是他最得意的两个学生,并且靠他的引荐,入了官职便一直平步青云扶摇而上,颇受皇上重用信任。尤其是仙道彰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引得田冈茂一的独生女一见倾心难以忘怀,更是放弃入朝为妃的机会,誓要与仙道成亲,否则终生不嫁。
田冈茂一向来宝贝他的独生女水月,恰好仙道也是他的爱将,两人若结为爱侣,也不浪费了他的心思。不过,仙道早就听闻水月目中无人不可一世,对下人更是颐指气使蛮横讲理,若不是田冈亲自上门来游说,他是断然不会娶这般品行不端的女子为妻。

水月虽然对他一往情深情意绵绵,可无奈仙道不喜欢她嚣张跋扈的个性,而且太傅不同宰相位高权重封赏极多,水月吃喝用度一向穷奢极欲,曾经管事多嘴了几句,水月便脱口而出,仙道今时今日的地位全是拖了她田冈家的福气。如此一来,仙道便失了耐心,极少去往她的住处,常常夜宿在宠妾的房间。

对水月的熟视无睹自然引起这大小姐日积月累的怨恨,即便是她产子后,仙道也只是为了孩子而来,连留宿一夜也不肯。

终于是逼急了她,让她对大少爷下此毒手,若不是念在田冈提携的情谊上,岂是遣她回府那么简单。田冈茂一也是清楚自己女儿骄纵的个性,只是想不到如此疯魔干出这种事情,因而也没有怨怼仙道什么,只不过两年过去了,外头流言蜚语也多,成了亲的女子若一直住在家里也是遭人非议,于是眼见着事情过去了,田冈便来送女儿回去。


“小女年纪轻轻,尚不懂得为人妻母,行事鲁莽冲撞,都是为师教导不善,是为师宠坏了她啊。田冈语气痛惜自责,表情郁结难抑。仙道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饮茶,显然不想搭话。田冈见他不为所动,便假意抹抹眼泪,我这小女自从回家之后,日夜吃斋念佛,常常以泪洗脸,现在脾气秉性不复以往,而且她嘴里常常念着松儿,你也知道她最疼松儿了,想她一位母亲和孩子分隔如此之久,那份爱子之心我见着都动容啊。

爱子之心?仙道心里一阵冷笑,只有她生的是她的孩子,不过两年见不着罢了,而他,他的长子……却是天人永隔,再也见不着面了!

往日历历在目,仙道更是厌烦,正想请田冈茂一回去不必和他多费口舌,可田冈却先他一步,兀自出声,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如今饱受市侩非议,她受委屈我看着心里也不会痛快。若是教训,两年也够了。而且松儿年幼,也需要母亲照拂身边。彰儿你是我的爱徒,我知道你心思通透,信守承诺,劝你不要让师傅难做。
这话威逼利诱,定是要强仙道之所难了。如今仙道也不是刚出茅庐的小子了,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胁迫的。
而且,仙道清楚自己不过是田冈茂一的棋子,只是一个巩固他官场地位,唯利是图的工具,何来的那些虚情假意的师徒情分?
已经因为他们田冈家娶了妻,散了妾,还丧了子,难道还要咄咄逼人吗?


在下念在师徒情谊,对宰相大人一向敬重有加,宰相大人也知伦理情长,更该懂得我爱子之心。如今这么一顿功夫,不就是让我不计前嫌,一切如新吗?那我便是要虚心求教,这事若换成老师,该当何处呢?


果然是能言善辩的功力见长,田冈知晓仙道的翅膀硬了,可品性他确实再清楚不过。
为师只知道一诺千金。手指敲了敲桌子,一派胜券在握的表情,曾听闻你和三井将军立过一个誓言,是什么来着?

那话一出口,仙道便知道不好。当日他擅自用悬崖自刎的名义保福田吉兆的事情肯定是被田冈知晓了,而且怕就怕在……

前些日子,我无意间看人耍了套枪法,那招式模样皆像极了骠骑将军的样子。不过我听闻将军可是向来不收弟子的。你说说,那谁能耍的这般相似?”说到这里,想必仙道明白那田冈定然知晓阿福的下落,此次也是要拿这事抵挡女儿的归宿。
仙道自知此事事关重大,一来被皇上知道便是欺君犯上的死罪,二来若是让他们抓到福田,便是让他陷入不仁不义之地。他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只好主动上前奉茶,“师傅教育的是,徒儿明白。

彰儿啊,不是为师说你,你这性子看似不温不火,还是刚中柔外,太不懂得以退为进了。要想在这官场上立足,要学会动心忍性,处事圆滑啊。为师年纪大了,以后的事情还需要你来照应照应啊。
仙道牢牢的捏紧手心,徒儿谨遵教诲。

送走田冈茂一之后,仙道勃然大怒砸烂了会客厅所有的花瓶茶杯,今日田冈敢这样按着他的软肋,不是看他势单力薄吗!官场结党营私之风极盛,皇上好疑多思,七王九王又在朝廷笼络人心,他只想着淡泊名利,不愿同流合污。今日倒好,直接被这样不留情面的教育。宰相大人位高权重自然是倚官仗势,手下的人也只会顺着他的心意。

处事圆滑?动心忍性?
仙道回味着这今日耻辱,好一个师徒情分,如此般得寸进尺仗势欺人,他定是要好好筹谋一番,来日方长,倒是看看这官场是田冈家的势力大,还是他仙道彰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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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3 22:45: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今天府里怎么这般热闹?”樱木拦住正匆匆而过的侍女询问道。
“夫人今日回府,我们现下要去布置庭院阁楼。而且夫人喜欢雍容华贵的东西,主子要我们从库房搬些名贵的饰物送到夫人的住处。”
“夫人?师傅怎么没和我提这件事?”樱木并不清楚夫人出府的缘由,只不过事情蹊跷,明明这两天还都还和仙道见面来着,也没见他支会半句,面色如常,还佻笑他的书法来着,“那他现在人在哪儿?”
“主子设了家宴,正和夫人在前厅吃午膳呢。”

樱木心想,夫人回来了是桩喜事,得去跟师傅庆贺,不过他现下也没什么可送的,不如直接问问师傅有什么想要的。可他刚到前厅,便觉得气氛怪异,按理说夫妻情深,久别之后应该滔滔不绝尽诉衷肠才是,怎么仙道和水月两人坐在一张圆桌上却相隔甚远,只是安静地吃饭像个陌生人一样。

樱木得过仙道的应允可自由出入他的院落,此时闯来,倒让樱木有点后悔了。

“花道,你怎么来了?”仙道正觉得烦躁郁闷,抬眼看到将红发束起顾盼神飞的樱木,高兴地招他入座。
“我想着师母回来了嘛,就想来问声好,没想打扰你们吃饭的。”
“你还知道打扰两个字啊?”仙道笑他突然知了礼节。
其实樱木是根本受不了这桌上的氛围,而且仙道拉了椅子就让樱木坐他身旁,又命人给他添了付碗筷,还夹了许多菜到他碗里,这下更令樱木觉得尴尬了,师傅半句话没提身旁坐着的师母,这算怎么回事嘛……

八竿子摸不着头脑的樱木,自然不晓得仙道是想试探身旁的水月。两年未见,水月确实消瘦许多,眉眼处处低婉温和,像是变了性子一般。可他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便想借樱木试试她的反应。

水月见了开朗好动的樱木,并未有往日的厌恶和嫌弃,反倒放下碗筷,和颜悦色的说,“大人,这位少年是谁啊?”
“我收的爱徒,叫樱木花道。”
“小小年纪,如此活力充沛,真是可爱。”水月这么说着,还忍不住的摸了摸坐在两人间樱木的脑袋。

樱木可没被娘亲以外的女人碰过,立刻红了脸蛋,站起来鞠了个深躬,大声的喊了句师母好。这师母长得真是国色天香啊,比府里的丫鬟们好看多了,而且讲话的声音也特别柔和动听。
仙道见了樱木一副面红耳赤抓耳挠腮的样子,便觉得有趣,揉了揉他的脸蛋,脸色也缓和不少,终于与水月说了第一句话。

“松儿会说话了,你一会便去看看他吧,孩子缺了额娘难免寂寞的。”
一提到松儿,水月便立刻热泪盈眶,好生激动地道,“谢谢夫君,谢谢夫君不计前嫌……水月,一定会好好待松儿,也会努力持家,不让夫君操心的。”
仙道抬眼见她落泪,稍微哄了两句,也替她夹了菜,叹了口气,“往事不要再提。”

那顿饭吃的哭哭啼啼,樱木在一旁也不敢随意出声。直到水月离席才大大的喘了口气。
“哈哈,刚刚怎么小心翼翼起来了?”仙道一见他放松的模样便调笑他。
”师傅还笑我,你一直板着个面孔,我哪儿敢乱说话。“
”今天倒是希望你乱说话的,反倒彬彬有礼了。“
”我这不是见了师母吗,再放肆就给师傅丢脸了。“

”哈哈。“仙道觉得有趣,平日里樱木和他顶嘴,有时候连他名讳都喊出来了,此刻见了女人却晓得知书达理了。想想樱木转眼也十二岁了,这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想他十四岁就有了好几位侍妾,樱木若也有什么春情萌动也算正常,想到这里,仙道便问他,”花道,来告诉为师,你可有什么喜欢的女子?“

一听这话,樱木害羞的猛然摇头,“师傅问这个做什么?“
”若是有樱木喜欢的,我便赏给你啊。“
”别别……“樱木支支吾吾的答道,“我……我才不要。“
“哦?那就可惜了。”仙道挑起了樱木一小束头发缠在手里,对着吹了口气,“我以为我们花道少年英姿,身形高挑,府里肯定有什么小丫鬟暗恋着你呢。”
樱木被那吹在发边的气息撩的更是害臊了,狠狠地推了仙道一把,“师傅少取笑我!有了师母就立刻逗弄我,小心我在酒里下泻药!”
“哦?都敢以下犯上了?“
”是你为老不尊!“
”我看是你无法无天了吧。“说完立刻抱着樱木到他的膝盖上,不重不轻的的打了两下,樱木也配合的嚎叫了两声,师傅二人玩的是不亦乐乎。

用过膳的水月带着丫鬟回屋,刚进内室,便命人关紧了门屋,脸上也卸下先前的温顺,冷冷的问,“倒是给我说说,那樱木是怎么回事?“
“回夫人的话,樱木是主子两年前去湘北的路上捡来的孤儿。“
”孤儿?也就是一个贱民啰。“
“也不能这么说,主子对他分外看重,大家都传这是要收他当义子来着。”
“义子?真是好大的本事!”

水月想到刚刚仙道一副宠溺的样子就心生怒火,何尝见过他对自己和松儿这般体贴温柔!从前对着那个贱婢生的儿子便也罢了,现在不知从哪儿捡来的野种也往府里带,看来是半点没把自己和松儿放在眼里!

水月这心里对仙道彰爱恨交加,早在仙道是父亲门生就青睐有加,后来偶然得他相救,更是倾心相待,恨不得把什么都献给他,不仅让父亲提携他的官职,还给他生下了松儿。可他呢?怕是半分真心也没有交予过吧。
对她还不如那几个贱人来的好!只可怜松儿明明可爱天真,却比不上那个病秧子讨喜,真是好笑,一个丫鬟生的孩子难不成想争家产地位吗?

思至如此,水月更是对那孩子深恶痛绝,如今走了一个又来一个,也不知道是怎样的角色。

“你跟我说说,主子怎么对他好的?”
“主子本来是分了套住处给他,但念及他年幼丧亲,便让他搬来同住,几乎夜夜同床共枕,共榻而眠。而且,主子还教了他独门的剑法,还赐了他皇上给的白泽宝剑。”

“呵呵,大人真是情深意重呢。”
那话越听越刺耳,同床共枕?想她成亲六载,从未私自进过他的院子,如今仙道彰却允了一个捡来的贱民出入随意,还共榻而眠?只怕他不是义子,是养在身边的娈童吧。

也对,若不是娈童,仙道怎么会两年没纳一个妾室, 想起樱木那一头扎眼的红发,水月更是怒形于色。

”仙道啊仙道,你如此薄情寡义,可曾把我放在眼里?“


第九章

师母回来好些日子了,可仙道却还是时不时陪着他睡觉,有时候处理朝事晚回府了,也会先去樱木的房里看看他。樱木觉得好生奇怪,夫妻难道不是睡一张床上的吗?他实在忍不住问出口,可仙道却不正面答他,只是忍俊不禁的戏弄他,”这么说来,花道和我天天睡在一起,便是夫妻啰。“
”你你你……你胡说八道!”樱木最受不了仙道张口即来的胡话,这师傅没半点稳重,越来越爱和他开玩笑了。
“看来花道很不想嫁给我嘛,这么不情愿啊?”仙道自从发觉樱木一气恼,两眼瞪圆了的模样甚是可爱,就一发不可收拾了,逮着机会就占占嘴上的便宜。反正他懂得多,从不吃亏。
”仙!道!彰!你要是再乱说,我就煮了你池子里的那些鱼!“

这话放出来,仙道立刻就安静了,他这人不爱赏花,却爱养鱼,他在自己的揽月斋特地造了一方池塘,里面是越野送他的九龙纹锦鲤,那鱼极为名贵,他只在御花园见过,也不知道越野从哪儿得来的。总之仙道极为喜欢,当做宝贝一样养着,无论何人也不能动它们。

樱木问了半天,只看到仙道巧舌如簧不露半点心思,便不再问起师母的事情。
虽然他不清楚具体的事情,但师傅既然不喜欢他提,那就心安理得的过呗。

他不在仙道面前提,可不代表他不尊重师母。水月生的好看,性格也温和亲切,听说身体不好总在自己的阁楼内养病,偶尔他和彦一在后院里比试,见着师母呆在远处对他莞尔一笑,他都会主动前去问候。
而水月也总会眼露慈光的看着他,问他的学业和武艺,还总关心他的身体安康,提醒着时节变迁要注意穿衣保暖。
那时总不禁让他想到娘亲,也是这般和颜悦色爱抚着他的额头,耳畔那轻声细语也如莺啭久久不曾消散。只可惜师母并不常出门,只是偶尔出门散心才和他偶遇。

这天气渐渐回暖,春雨连绵不绝的下,好不容易放晴,京城里一时百花齐放春色撩人,皇帝下令宴请群臣顺以春赋助兴,仙道属文采卓越的,但论歌赋创作远不及朝中能人,一连几天都约了擅于诗词的藤真去惠东楼小聚,也让樱木得了好些天的空闲。

如今相田彦一身任中尉,每日要巡好几个时辰的城才能回府,虽然一回来便来陪樱木了,但白日里樱木还是觉得没劲透了。
这天,他刚背完仙道布置的功课,又把先前练的心法好好复习了一遍,闲的没事,只能在院子里练练招式。此时,在一旁观望良久的水月姗姗而来,樱木见了喜笑颜开的鞠躬问好,”师母怎么出来了?“
”入春了,想看看这杜鹃开的怎么样?“说完便折了一支放在鼻下嗅了嗅。
“前几天这是花骨朵儿,今儿我一醒来就看到开花了,师母来的真是时候。”

仙道不是爱花之人,却也让人中了些杜鹃在院里说,说是杜鹃红的烂漫不烂俗,远看便觉得似火柔情,如光温暖。樱木也不知晓花卉园艺的知识,只觉得那簇簇杜鹃确实让人一见便有生春意之感。

“你可知杜鹃的别名?”
”花道不知。”
水月面色柔善和蔼的走近樱木,分外轻柔地抚摸他那头耀眼的红发,“映,山,红!“话音刚落,那缠在发间的手狠狠用力,拽的樱木痛的龇牙咧嘴,而水月立刻放开赶忙低声道歉,”师母见着杜鹃好看,一时入了神,手上不小心用力了些,不会责怪师母吧。“

樱木头皮还有点发麻,本来想着一妇人哪有那么大的劲,但见着水月忧形于色,立刻摆摆手,”没事没事,我不痛。“

”那就好。你这发色倒是衬了映山红的名字。“水月垂下头,那嘲笑掩于面下,“花道,师母有些冷了,你送我回去吧。”

樱木不假思索的答应,送水月回了听雨轩,正好听见孩童的哭闹,樱木好奇的望了望,只见水月招了招手叫他进屋,“松儿,快喊哥哥。“

屋子的地上站着位三岁的孩童,哭得正欢,哪听得进去水月的话。樱木知道那是仙道的幼子,只是年纪还小由奶娘带着,平时他也没见过。只是不想都这么大了,瞧那胳膊像是莲藕搬的白嫩,脸也生的白皙可爱,步子虽然走不快,却稳稳当当的,只是嘴巴里一直哭哭啼啼说些什么。

水月略微苦笑,“松儿从小就寂寞惯了,人一会功夫不在身边他就开始哭闹。现在我身子也不如从前,不能像过去那样日日照拂。唉,真是伤脑筋啊。”
樱木见松儿哭得抽抽搭搭,便忍不住走过去哄他,双手一抱便将孩童举了起来搂在怀里,大概是因为受了亲近吧,樱木还没说些什么,松儿的眼泪便止住了,睁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好奇的盯着他,似乎在判断这个生面孔是谁。

“我叫樱木花道,是你的哥哥。”樱木主动地报上名来,这太傅府里全是年纪比他大的,天天喊这个哥哥,那个姐姐的,终于遇到个年纪比较小,还不得享受把当哥哥的瘾。只是这弟弟年纪太小了些,还不知道尊重兄长,哥哥倒是没喊,反倒小手一伸一把抓住樱木的头发。今天他没束发就这么垂着,可没想到连遭两次毒手。有点郁闷的樱木刚想捉着那只不安分的手放心,那小孩便甜甜的喊了一句,“哥哥~” 樱木一听,心花怒放,既然当哥哥了,这头发就给弟弟扯着玩吧,反正也没那么痛。

两人正处着温情,水月似笑非笑的说,“没想到松儿与你这么投缘呢,平日里我哄他可费了不少心思。”
“我喜欢这弟弟,这样可爱!”樱木不会逗弄孩子,只能双手抱紧,由着他折腾自己,刚拽完他的头发,又扯向他胸口挂着的玉佩。
水月一见那是仙道的贴身玉佩,掩面冷笑,眼神满是算计,“花道既然与松儿投缘,不如常常带着松儿出去玩玩,有了你陪,他也不会觉得寂寞。我也有了时间好好休养,省的费心。”

“师母要是不嫌弃我吵闹,我很乐意多陪陪弟弟。”正好这些日子无聊,能有个弟弟在身边也挺好,想他樱木有了彦一哥哥,又有仙道师傅,现在不就差个弟弟了吗?

见樱木答应的毫不犹豫,水月便说,“你师父回来的时候,你也和他提提,我怕他嫌我懒惰,不愿照顾松儿。”

“师母怎么会懒惰!师母身体不好,还这么为弟弟着想,师傅一定会体谅师母的!”樱木见水月妄自菲薄,连忙说道,“而且是我喜欢弟弟,想和弟弟玩耍,师母愿意成全我,才是最心善的娘亲呢。“
”那好,我便放心了。“

夜里樱木难得没有早睡,等着仙道回了府便立即把想带着弟弟玩耍这事说与他听,只见仙道若有所思的望着他,好半天才冒了一句,“这是你自己的主意?”
“是啊。我见到弟弟年幼可爱,和我又脾气相投,可喜欢了。”樱木没把在师母那处的详情说出来,他隐约觉得要是讲的太细了,估计仙道就不让他和弟弟玩了。
“既然你说你们相投,你便带着他玩玩吧,时间不能太长,怕是你师母要生气。”

仙道想起如今松儿三岁,身边一直都只有奶娘的看顾,想来也是寂寞了许久,樱木虽然大松儿不少,但性子率真醇厚,两人也能玩到一块,也是好事。仙道并非不为松儿做打算,樱木重情重义又资质聪慧,未来定然是要功成名就,做番大事业的。若是现在培养他俩之间的情谊,日后樱木也会照顾松儿不少。

想到这里,仙道便答应了他,樱木听了立刻欢呼雀跃,直接从床上跳起,好似一只红毛猴子。仙道纵了他的闹腾,明白这些日子有点忽视他,竟让他这般寂寞难耐,忍不住又开始调戏起来,“花道,你跟师傅说说,你不是认彦一做哥哥了吗,怎么还想要个弟弟?”

“这个嘛,有弟弟我就是老大了呀!而且弟弟都是得听哥哥的。”

“哦,照你这个话说,那你也想要个媳妇,毕竟娘子都得听夫君的。“

果然三言两语就是绕不开这,樱木本想一掌推开仙道,但想到刚刚的承诺,只好忍耐收回手,别过头不理他。
仙道付之一笑,脱了外衫,把樱木竖着一抱丢进被窝,随后也滚了进去,”花道真是小火炉,被窝总焐的暖暖的,要是花道真娶媳妇了,怕是为师也要羡慕那姑娘哦。“

终于憋不住火,樱木骤然出拳狠狠地砸在仙道的下巴上,那力道随着年纪增加,一拳下来连仙道有觉得有点吃不消了。

唉,樱木的性子怎么越发暴躁了。为师不就调戏你一下嘛。


第十章  
自那日樱木请了愿,日子就陡然忙碌起来。每天清晨,他亲自去往听雨轩抱过才用完早膳的松儿去庭院习武,樱木自打会走路便开始跟着父亲学着扎马步,现在松儿三岁了,也该是练练拳脚的时候,于是他就把小时候爹爹教他的那套虎豹拳传授给了弟弟。

只是松儿没有学武的底子,基础差,樱木教了好几天,连几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标准,只好推翻了重来,从基本功开始慢慢练习。

这些仙道都看在眼里,一得空闲就去见见着兄弟俩,一大一小站在那垂柳下一本正经的扎着马步,仙道见了这幅兄友弟恭的场面,心里很是欣慰,也不忍打扰。
更令他欣喜的是,水月也没有因此和他闹脾气,反倒是一改往常,每天到了午后准时的来后院带着做好的小菜来请樱木吃饭。也不知何时起,仙道也开始过来,那倚风庭的石桌石椅变成了这一家四口的食厅,通常是仙道坐在主位,左边靠着束发而起的樱木,右边坐着抱着松儿的水月。
仙道时不时问问樱木的功课如何,又主动地抱过松儿问问他的功夫见长多少。

“夫君就别操心了,松儿总夸花道哥哥武功高强,跟着学获益匪浅呢。”水月笑的温婉,主动夹菜到樱木和仙道的碗里。
“这我自然知道。”仙道侧头对水月淡然一笑,也替水月夹了她最爱吃的姜汁鱼片,“也难为你了。身体不好还每日都过来看着。”
“师母最贴心了!下午日头大,师母还老送我冰镇绿豆汤喝。”樱木忍不住插嘴道,他喜欢弟弟,活泼可爱,也喜欢弟弟的娘亲,和蔼可亲。只是师傅对师母也忒冷淡了些,连他不免都打抱不平。
“你也知道日头大,还尽往湖边跑,你这小脸活脱脱的给晒黑了。”

其实这也是有源头的,去年仙道出游北方见夹道樱花漫天飞舞,问了便知此花每到初春时节便如芳龄妙女,开的最是烂漫,又想起樱木,便将这树苗带回了府中栽到湖边,樱木出身北国见了这花喜出望外,直嚷嚷老家门口就是这樱树樱花。
自那以后,樱木便爱徘徊湖边在樱树下舞剑练拳,尤其现在春光明媚,花开的正是千姿百态,娇媚绚烂。樱木少年英姿,生气勃勃,又与那团团锦绣般的樱花交织相映,剑影花影融为一体,有时仙道站在那儿,也不禁入神凝视良久。正应了那句安得蹑云飞绮梦,尽教浥露折繁枝。

不过再好看也是有代价的,每天风吹日晒,樱木的小脸也不像从此那般白嫩,反倒形如晚间云霞,麦色中透着亮光。而且他这两年个头抽的极快,已同寻常十五岁的少年大小,所以樱木喜爱束发,开口声称着不许仙道再把他当小孩看。

“花道一表人才,黑了这点算什么,男孩子家的还是要黑些才有男子气概。”水月开了口,把樱木招过来,樱木害羞的低下头,连忙回声,“就是就是,英雄不问肤色,师傅最多事了。”
仙道见两人已然结盟挤兑自己,只好一笑了之。

本以为这般娴静的日子能平稳下去,没想到几日之后便出了大事。
那日仙道入皇宫赴宴,费了不少时辰,傍晚归来便见心急如焚的彦一说水月正鞭打樱木,再问详情,竟是午后松儿来寻樱木,不慎掉落水中昏迷不醒。

等他匆匆赶到听雨轩,只见跪在庭院正中的樱木,浑身伤痕,衣服也因为鞭伤破碎了几处,而水月命下人继续扬鞭教训,被赶来的仙道彰止住了,他一手抓住长鞭,吼了一声退下。
水月一见仙道,立刻哭得梨花带雨,喘不过气的告状,”松儿……我苦命的松儿,是造了什么孽哦……“
仙道冷眼来回打量了跪在地上的樱木和哭天喊地的水月,“有什么话好好说,苦什么苦。”
“夫君你有所不知……午后松儿说和哥哥约好出去玩,妾身便让樱木领着他去了院子了,可没想到松儿就溺在湖里了!”一边说着一边举起手颤抖的指着樱木,“是你!是你故意的对不对!”

被鞭打的早就浑身虚弱奄奄一息的樱木,抿着惨白的唇,颤抖着望向仙道,“师傅……我没有!我没有!不是我!”

仙道端详了他片刻,“是你带弟弟去湖边的吗?”
樱木耳朵微颤,“是。”
“我可曾说过不要带他去湖边?”
“是。”樱木心急抓住仙道的衣摆,攥得紧紧的,“不是我要带去的,弟弟说他想去看樱花求着我……”

可话音没落,只见水月从背后上前,狠狠地甩了一个巴掌,“你撒谎!湖边的水台那么高,若是赏花,怎么会掉下去!”
仙道见那巴掌极重,神情微露不悅,“樱木,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天弟弟说想去看樱花,求了我好久,我就带他去了。到了那儿,他说想让我折枝开的最高最好的樱花送给师母,我便答应他爬上树顶去采,可我刚下来,就看见弟弟溺在湖里了……”
“你胡说!分明是你推进去的!”水月还要插嘴,却被仙道狠厉的眼神一瞪,不再吱声。

”樱木,当时可还有别人?“
”应该……没有。我并没有见到旁人。“樱木不敢胡说,他也觉得奇怪,怎么爬树的功夫,弟弟就落了水,但眼见着仙道神色越发深邃锐利,只知道大事不妙。

”你先在这跪着,今天的事情算你看顾不周,别的,等松儿醒了再做定论。“

水月听了立刻瞠目皱眉,刚想责骂,仙道拦住她,”你个做娘亲的不候在松儿床前,倒有功夫在这教育人。“语毕,便不再看他们两人,径直去了内室。
水月见了只好暂且放下,怒视着跪在地上的樱木,哼了一声,便跟着仙道进了屋子。

仙道一靠近病榻,便见自己的幼子脸色苍白,闭着眼睛还浑身发抖,一副受了惊的模样。他看着侍在廊下的大夫,焦急地问,”怎么还是不醒?“
”少爷受惊过度,怕是魇着了,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别的可还有什么伤处?“
大夫抬头瞅了瞅水月,又转而看了看仙道,欲言又止。
”有话快说!“
“恕小人直言,小人给少爷检查伤口的时候,发现他手臂腿脚有多处淤青,似乎有人捶打过得痕迹……“
”竟有这事?!“
仙道闻言大怒,怒视着一旁的水月,只见水月扑通一声跪下,哭哭啼啼,”大人,不关妾身的事儿,之前松儿身上有伤痕的时候,我便问过他……他只说……只说……“
”别吞吞吐吐,有话直说!“
”松儿说是和哥哥练武时留下的……妾身也不懂练家子的事情,只想着樱木是大人的徒弟,总不至于虐待松儿……“

仙道眉头紧皱,满腹狐疑的掀开松儿的被子,解开他的衣领,只见上面确实有几处拳打脚踢的伤痕。他一声不吭,收敛着怒气,快步出了庭院,厉声言辞的问道,”樱木?松儿身上的伤痕可是你打出来的?“
”伤痕?“樱木一脸茫然,困顿不堪,”我不知道什么伤痕……“
”不知道?我便问问你,你可有出手伤过松儿?“
”没……没有……“樱木虽然教松儿练武,却万万不敢,也不会拿小孩儿当作沙包,平日里就算是练也不过是扎扎马步耍耍花招,哪里会正儿八经的对上,更不存在伤痕一说。

樱木知道此事重大,不可轻乎,跪的早已发麻的双腿用尽全力朝仙道爬去,那先前的血痕也渐渐凝固,地上留着些许血渍,不堪入目。他跪在仙道脚旁,狠狠地磕了一个头,那声音极响,似是用尽了十足的力气,“师傅!徒儿断然不会做这等事的……“
再抬起头来,那脑袋已经磕出血,顺着额头流到眼睛,一副凄惨不堪。

在一旁早已焦虑心燥的相田彦一终是站了出来,也一同跪下磕头,”主子!小的了解樱木的个性,他绝不会做伤害少爷的事来啊!“

仙道心中不忍,他与樱木朝夕相处,自然是清楚他的纸老虎性情,虽然偶尔心浮气躁,但也不是以大欺小的人物,毕竟松儿是他的儿子,此时也不能全凭他一面之词就草草了事,只好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让彦一给你好好上药,等松儿醒了,我再来问你。“

说完彦一起身弯腰抱起樱木,给仙道鞠了一躬,赶忙退了下去。
只是被抱在怀里的樱木,眼神片刻不离仙道,而那眼泪夺眶而出,凄然落下。


第十一章

“彦一哥哥……你是信我的吧。“上药过程异常辛苦,樱木细皮嫩肉上布满了斑驳的鞭伤,皮肉都向外翻开了,内里也逐渐发黑,可见下手之人的狠毒。
可惜心痛不能代替,相田小心翼翼的给樱木抹上了最好的凝肤露,心焦如火,“哥哥怎么会不信你……我就是自责,怎么让你受这份大苦!“
彦一心里觉得这事情太过蹊跷,以夫人的性格,若是见到少爷身上有伤痕,早就闹开了,怎么会忍气吞声那么久?而且,湖边水台极高,三岁的儿童怎么会好端端落水,又恰好在他和仙道都不在府上的时候。两事并作一桩,若非仙道已察觉出端倪,换做旁人早将樱木乱棍打残,赶出府去。

”彦一哥就问你一句,你可曾在湖边看到旁人身影?“
樱木摇头,他摘了樱枝就忙不迭的想献给松儿,一见他落水立刻跳下去救人,哪里顾着周围人的影子。
“湖边水台极高,以小少爷自己怕是攀不过去的,若不是你,还会有人谁呢?”彦一细想,仙道在朝中为官清闲平和,素不与各党派来往,并无什么血海深仇,按理说也不会有什么仇家找上门来残害少爷?

难不成是……夫人?

念及此相田极为心惊,常说虎毒不食子,再怎样夫人也不会拿少爷的生命来害樱木吧。而且夫人即便善妒阴毒,对少爷确实极好的,从出生到如今从来都是一手照拂不假他人,就连仙道也从不质疑母子二人的舐犊之情。
如此想来,若真要是夫人干的,岂不是想置樱木于死地吗?

而樱木是想不到那么多了,他脑子里只觉得师傅似是信他又似疑他,松儿入水樱木比谁都紧张,他承认是自己看顾不力,就算是挨鞭子打,受师傅责罚他都觉得理所应当……可他不想仙道会那般怒气冲冲,言辞激烈的怀疑他伤了弟弟。

他只觉得心里雨雪其霏,天寒地冻,连疼痛也散不开那份刺骨冰寒,他只想仙道信他,不求无过无罚,只想他信他……
于是本来浑身还遍体鳞伤酸痛不已,应撑着起了身,彦一问他去哪儿,樱木头也不回,“我要和师傅说清楚!”

相田彦一知他心急,只好带上披风,扶着他前去,可樱木却推脱了,“不用担心我,我只是想和师傅好好说。”
无奈之下,只好叮嘱了几句便在院子外等他。

夜已深沉,闹腾了一宿本该静若寒蝉,可揽月斋内却是吵杂无比。
茶杯应声而落,碎音清亮,樱木不敢冒然进去,只好候在门边。

“仙道彰!你何故如此偏心?”水月怒极眼神凌厉,指着仙道的鼻尖凶恶的骂道,“你竟然护着那个贱胚子?你有半点把松儿放在眼里吗?!”
仙道冷笑出声,抓着她的手往后甩开,“少在这里发疯,这些日子戏演够了?”

“呵呵,我演戏?”水月怒极反笑,“在你眼里我是个毒妇没错,不配做你的妻子。但我对松儿的心,你应该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仙道见她形状疯癫,怕是担心过了头,只好软下语气,“我了解樱木,他不会推松儿入水的,许是湖边有阙口,松儿不小心踩进去了?”
”不小心?那伤痕又怎么说?拿我松儿当沙包打吗?“水月想起还在病榻上昏迷的儿子,神情一滞,心痛难抑。
”许是玩闹间不小心碰得。“仙道平日里常与樱木比试功夫,小伤小闹也无大碍,若樱木真伤了松儿,定然不是故意的,只是眼下他怀疑水月是否在其中做了手脚。
他对水月虽无情谊,也是相处四载的夫妻情分了,旁的不说,舐犊情深春晖寸草,水月对这孩子无微不至,当年正因他偏袒长子,便和他吵闹不休,最后害的长子离世。如若不是想着她对松儿的情分,便是要将她挫骨扬灰以解心头之恨。

“夫君现在还要为那个贱人说话吗?“水月推翻了桌面上的瓷瓶,”他难道不知松儿只有三岁大?受得了他的折腾吗!“
”我知道。“
“知道?呵呵,我看你有心偏袒吧,当年松儿出生染了风寒,你可有亲自喂过他药?每每都在那个贱妾生的野种那里,你这般偏袒,真教人寒心呐!“

听到野种一词,仙道怒不可遏抬手便赏了她一个巴掌,”我忍你许久,嘴巴放干净点!“

水月捂着渗血的嘴唇倒在地上,阴骘一笑,“贱种不让说,那樱木是哪里来的野种?你捡来的义子?徒弟?还是日日陪你颠鸾倒凤的娈童?!”
“够了!你现在污言秽语,哪有半点大户出身的小姐样子?”
”大户出生又如何?仙道彰你从来没有,半分都没有爱我,怜我……你可会知道我心疼?知我情深意重?也是……你性情淡泊,寡情薄意,我早该知道了……可你不怜我,也要怜怜松儿吧……他是你亲生的儿子啊,是你唯一的儿子啊!”

那话说的撕心裂肺,腔音哀婉,水月哭肿的眼睛和流血的嘴角楚楚可怜,涕泗交流的样子终是触碰到了仙道的不忍,是啊,松儿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怎么能顾此失彼,把对水月的不满落在松儿身上。

“你起来吧,我知道,你看着我对樱木好,心里生了怨恨。”仙道叹了口气,樱木来的正是时候,他丧子之痛有了他的慰藉便不觉得孑然一身荒凉悲苦,他弯下腰扶起跌在地上的水月,用怀里的方巾替她擦了擦嘴角,“樱木虽然是我徒弟,我从未想将他收做义子,培养他待他好,也只是拿他当府里的小厮看待,有了我的恩情,以后等着松儿大了,便能受他照拂帮衬,我也安心许多。”

“你待他好,可人未必感激啊,忘恩负义的畜生东西多了去了。他今日将松儿落水撇的刚干净净,明日还不知要怎么害他。”
“我会让他呆在自己屋子里,不让他四处走动,也不会许他去见松儿。”仙道细想樱木年幼,心智未全,难保日后不会恃宠而骄,加害幼子。想他在朝中沉浮,戕害手足都司空见惯了,更何况薄如蝉翼的师徒之情呢。如此一来,不得不稍加防范。尽管,他并不想将樱木想的如此不堪。

“可是他天资聪慧剑法精通,再过几年,就算是你也管不住他了。若他有异心,加害于你,那该如何是好?”
“这个你不用担心,他还没这个胆子。”
“若有呢?”
若有?仙道眯眼收拢目光,暗浮杀气,“那我定会亲手杀了他。”

话音刚落,水月仿佛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微弱窸窣的声音,她冷笑继续问道,“大人这话的意思,就是拿他当府里的一只看家狗啰。”
仙道拧了拧眉,似是不满意这个称呼,但他今日已耗费太多精力,不想再与水月有任何口角,便轻轻嗯了一声。

“那便好,松儿是大人唯一的孩子,身份金贵,等松儿病好了,夫君亲自教导他吧,给那种小厮,我也不放心。“
”好。“仙道应允了她,便让她回听雨轩照顾松儿,留他一人清静清静。

水月见目的已是达成,便点头离去,阖门的时候发现地上滴落着两滴新鲜的血,更是会心一笑。

而那边的樱木听了此番对话,早已形如死灰,心如刀割,嘴里喃喃的念着,“师傅……师傅……“随后便晕倒在彦一的怀里。
先前下水救人又受了鞭伤刑罚,再加上夜里出行发了高烧,樱木感觉身子像按在水牢般痛彻心扉无可奈何。彦一连夜给他煎药,强灌着他喝了下去,烧糊涂了的樱木还以为是旁人,一会爹爹一会娘亲的乱喊。那手因着伤病绵弱无力,可还是牢牢地抓着彦一的胳膊不松开。
彦一不知他发生了什么,刚刚见他脸色苍白的从挽月斋回来,一句话都还没吐露便烧晕在他怀里。

而病中的樱木只觉得乐尽哀生,时而梦见爹爹背着他趟过溪流,时而梦见娘亲候在床边给他扇风,又梦见仙道张罗着花灯教会他七夕情缘,只是越梦越深沉,越想越愁肠。
转眼像到了阴曹地府,他跪在阴深深的青石路面,见着父母二人远去的身影,无论他磕几个响头,无论他喊多少回来,都恍若未闻。又不知过了多久,身体又不知为何暖和起来,他只见彦一牢牢地搂住他,说他不悲不苦,说他要护着自己一世周全。

那暖入肺入心倏然又飘得干干净净,只因他瞧见了樱树下坐着那内峻外和,云淡清风的人朝他招手,他却不能过去……脚下像生根,喉头又似被人擒住,“师傅,师傅”那样悄无声息的喊了两句,只见那人眉头凝成了一团,不悅至极,“师傅?我怎么会是你这个小厮的师傅。”
那四散飘零的樱花恍住了他的心神,他竟不知道该哭该恼,从此种种历历在目,怎会如庄生梦蝶虚无飘零。他又梦,梦到那日马车拜师,只觉得百感交集抑郁寡欢。

“仙道,仙道。”樱木不自觉的念起了他的名字。
仙道彰三个字早被他咀嚼千遍万遍,他见识过爹爹的勇猛,娘亲的温婉,以为这便是世间模样。却未曾见过像仙道那般温文儒雅,知识渊博的人。君子谦和,他心向之。早在最初,樱木便以仙道为榜样,临摹他的字帖,修习他的剑法,仙道说的每句话他都过目不忘,萦绕耳旁。长夜漫漫,被仙道搂在怀里只觉得暖如汤泉,踏实安心。
最后,想着想着只剩下仙道的莞尔浅笑,似水柔情,竟比那湖水还要令他沉溺。

樱木说不尽那份黯然伤痛,只想着不要做他的走狗,不要成他的家奴。
他想要和仙道并肩而立,要超越他,要打败他,要听那人的拍手称赞,要看见那人云淡清风的脸上为他神色生动……

可那人不是说了,地位悬殊,只把他看做一条狗,罢了。



第十二章

烧了三天终于有所回转,可樱木终日闷闷不乐,茶饭无心。相田彦一将煮的药加了几枚山楂,轻声细语的要哄樱木喝下,只见没喝多少就被吐出,“太苦了。”
“乖,哥哥兑了山楂,不苦的。”彦一试了试味道,明明山楂的甜味应该掩住了生地黄,杀参的苦味,可樱木总是喝不了几口就再也咽不下去。

“是不是嘴上觉得没味,喝不下去?“彦一端过厨房做的如意酥,”我特地拿了点小吃,你看着才烧了三四天,脸都瘦了。“
扶起樱木坐直更是小心翼翼,身上的鞭伤开始愈合,结痂的时候最是瘙痒疼痛,每天他涂药的时候,樱木咬牙眼泪格外心疼,可他不叫哭也不叫痛,像个失了神的木偶娃娃。

”彦一,你说师……仙道他会来这里吗?“
樱木刚这么问出口,又想起两年前的景象,他也坐在这院子里,问着一模一样话。只是那时他的满心期待,今日却惘然若失。
”小少爷他受了风寒,身子没好,主子一直在听雨轩照顾他。“
”哦,松儿醒了就好。“
刚醒的时候,彦一便和他说了是小少爷自己从豁口处不慎掉水的,还好樱木来得及时没酿出大祸,只是惊吓过度加上落水得了风寒,仙道见那模样像极了当初病中垂死的长子,便片刻不离的候在床前。

“花道,你听话,再努力喝上两口,你这病要是一直不好,功课就得落下许多了。“
”功课……做与不做有什么要紧。“
就是学得再出挑,也不过是仙道眼里的一条看家狗。樱木眉头紧皱,手指狠狠地抠着手心,不知是忍住心痛还是愤怒。
相田彦一怜他劳心伤神,便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太阳穴,”你不好好吃药,过几天就没人照顾你了。皇上马上要去丰玉狩猎,大人和我都要前去伺候圣驾,你和夫人闹成这样,我很不放心啊。“
”没事的……仙道已经和她说清楚了。“樱木似是想起当日情形,神色暗淡,”她犯不着和我这样的小厮生气。“

唉,相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贯来骄傲张扬的樱木竟妄自菲薄起来。他印象里,少年人总是昂首挺胸容光焕发,何尝见识过他六神不定垂头丧气的模样。
他不喜欢。可他愚钝,不知怎么哄樱木开心,只能陪在身旁,哄他入眠,在他梦里哭泣夜话之时,轻轻地抚摸他的背脊,扫去那不堪的忧愁。

过了几日,到了出游狩猎的那天,仙道和相田早早入朝伴驾,丰玉坐落在京城的西边,大约两三百里,从京城出发到围场大约要三天,皇上邀了七王九王和几个颇受圣心的宠臣出巡,一路上从诗词歌赋聊到古今趣闻,热闹非凡,唯独学识渊博的仙道却兴致缺缺,他心里记挂着家中生病的幼子,也惦记着……樱木。

相田彦一倒是每日来和他禀告了樱木的状况,只是他碍于水月的情面,还不能就轻易见他,更何况养虎遗患,樱木不是个寻常角色,也需要稍稍压住他的性子,明明叮嘱过他不要带松儿去湖边,却还是任意妄为。有利爪的猫自然可爱,但若放纵成血盆大口的狮子,就不好驯服了。他听彦一说,樱木也受了风寒发了高烧,再加上鞭痕结痂,身子极为痛苦,他虽然命人送了好几副良药,可惜见不着面,总担心着。此次随君出游,甚是匆忙,他也来不及和樱木告别,还是等回来好好哄哄他吧。

那厢仙道才走,水月便提脚踩进了樱木的住处,她见着还在榻上入睡的樱木,拿起桌上的茶杯浇了他一脸的水。
樱木头晕脑胀,朦朦胧胧便被人拖下床去,再定睛一看,是趾高气扬的水月。

“哟,终于醒了啊。”那腔调阴阳怪气,“我儿还在病床上,你好的倒快。想来,那日的鞭子,怕是打的还不够狠啊。”
樱木不知何故得罪师母,但见她如此气焰嚣张,不免也心生烦躁,”师母若有这个功夫,好好照顾弟弟,别在我这撒气。“
”师母?我呸!“水月最见不得这些贱骨头攀龙附凤,“你才不是我儿的哥哥,一条捡来的丧家狗,少在这边自以为是。“

如此咄咄逼人,樱木瞬间火冒三丈,他忍着仙道是因为仙道于他有恩,可水月他可没有那个性子,“夫人要是讲够了,就从这贱地滚出去吧,免得脏了你的千金贵体。“
”怎么?还会生气了?“水月见樱木手紧紧攒住,又瞥见他脖子上挂的玉佩,更是怒不可遏,”我今天倒是要教训教训你这个不识尊卑的狗东西!”

她招呼手下上前教训,樱木病还未好转,只觉得使不上太多劲,竭尽全力躲着那些拳脚,见着一个空隙,他出拳揍趴眼前的壮汉,弯腰从床下拿出那把白泽宝剑,见到樱木突然多了把武器,围绕身旁四名大汉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到水月说,“你们也不会拿些家伙吗?”
这些大汉们虽是跟着水月出嫁进的府,但也认识樱木,平日里虽然没太多来往也知他心性纯善,武艺高强。刀剑不长眼,若是真下了狠手,难保不伤到彼此。

“愣什么啊!给我上。”
但主子的命令已下不得不从,四名壮汉只好掏出腰间的长刀,向樱木砍去。樱木虽在病中,却神清目明,往日的那些剑招如行云流水般全使了出来,毫不拖泥带水。只是病中力道不够,又以一敌多,再对上几招便落了下风,樱木心想再这样硬撑也毫无胜算,此时只能抓住那最强的侍卫借此逃脱,于是他长剑一出,横扫八方,又出脚将碎在地上的茶杯踢飞,砸到壮汉的眼睛额头,随后猛然上前,伸出左手擒住那人,而右手也将剑夹到了脖子上。

“识相点的就赶紧给我滚!”樱木怒吼一声,水月也惊到了,想不到这少年功夫已如此深厚,只好先假意安抚,又朝旁人使了个眼色,樱木挟持着侍卫一步步向门口退去,布料此刻一根铁棒猛力地从后方砸向樱木的头,竟是那先前被揍趴下的壮汉猝不及防出的手。

樱木早就体力不支又横遭暗算,捂着后脑勺,眼睛迷蒙晕倒在地。见此,那些手下便收刀上前用绳子将樱木捆了起来,扔在一旁。

水月缓慢上前,弯腰揪住了樱木的红发,”颜色这般妖艳,也不看看配不配。“她仔细的打量樱木全身,胸前的玉佩是仙道的贴身之物,宝剑是皇上赐仙道的至高荣耀,而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和仙道的云清衫同块料子,她冷笑出声,真是好大的恩情啊。

“听说你天天和仙道睡在一起,可想你伺候人的功夫比那些贱人还要厉害。”

樱木早已昏迷听不到这些,水月疯魔癫狂越说越是污秽下流,心念一声,大喊来人,要将这贱种送去窑子深巷。

“夫人,怕是不好吧。樱木是大人的徒弟,若是送他出府,大人那边不好交代啊。”手下左右为难的回道。

“什么徒弟?不过是府里的小厮罢了,一个小厮丢了就丢了,还怕寻不来第二个吗!”水月招呼人将樱木送上马车,临走前扯下他的玉佩往地上一掷,脚用力的踩上去碾碎,见碎玉成粉,才欣然一笑,附耳轻声对那晕迷的樱木说道,

”若是你真的聪明,就该知晓,勾引别人的夫君,活该千刀万剐受尽折磨!“


第十三章

樱木觉得头痛欲裂又听着周围熙熙攘攘,挪了挪身子想要伸展,好似被人捆绑起来动弹不得,他闻着股呛鼻的香气,眯着眼睛缓缓睁开,只见眼前站着位身披紫纱袒胸露乳的女人,见樱木眼睛微动,便挑起他的下巴,对着旁人说道,“脸倒是挺好,就是岁数太大了些,不好调教啊。”
“姑姑手腕高,什么样的人到你手里不出落的千娇百媚啊。”
“你嘴甜得很,不过他身上怎么那么多鞭痕?”
“这我就不知道了,别人给我只道是京城里头大户人家的赶出来的,因得罪了主子被卖到这边的。“
“那可别是已经碰过了的啊,若是被认出来,可要了命了。”
“这个姑姑放心,我已经看过了,后头干净着呢,估计就是个办事不利索的小厮。”
“那就好,这红发少见,那些贵人们就喜欢寻着金贵的美人。“那女人盘着发髻,颇是扭捏的从胸口掏出一银袋子,那领口极低都快见着粉嫩的乳首了,”来,这是你的银子,一会打发了这家伙下去,给他洗洗身子。“

樱木听着对话只觉得愣头愣脑恍然不知,嗓子又干涩,咳了两声才冒出声,“这是哪儿?“
”哟,醒了呀。“女人听见声音,弯下腰替他擦了擦脸,”这儿是游香坊,我叫弥生,你跟着别人喊我弥生姑姑就好了。“

弥生姑姑?樱木一脸不解,怎么好端端的出现了一姑姑?

”瞧你这样子,还什么都不知道吧。“弥生见惯了这种被骗来的小子,便随意一道,“你被你主子卖到我们这儿了。“
卖?樱木神情顿然清醒,明明他醒前还在太傅府,怎么转眼就被卖了。
”你也别难过,我们游香坊对小倌算是周到了的,要是你本事高,日后别怕没福气享。“

“小倌?!”樱木难以置信,他怎么会被卖到这地方?他想起晕倒前,水月无端生事教训他来着,难道是被打了之后给卖到这来的?“不行不行,我要回去!我要和师傅说!”
”唉唉唉?“弥生见樱木用力挣扎,便用蒲扇点了点他的鼻子,”想回去?可没那么容易。既来之则安之,你就好好地待在这里。“
”不……不!我是被骗来的,我师父我师父他还不知道……”樱木急的快哭了,可弥生却扑哧一笑。
“还师傅呢?你都晕了好几天了,要寻你早寻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不是的,师傅陪皇上出游了。他肯定还不知道我在这儿……求求你,放我回去,我让师傅拿了银子还给你。”

弥生见他心焦如焚,额头上冒了不少汗滴,便擦了擦,“你师父看来是个大人物嘛。”
“我师傅是当朝的太子太傅,他……他一定会把我救出来的。”
只见弥生将手抚摸上他的额头,有着前些日子磕伤的痕迹,便温柔的抚摸伤痕,进而用指甲狠狠地抠入伤口中,见樱木痛的龇牙大叫,才缓缓松开,“你是被府上的人赶出来的,若你那个师傅真如此有情有义,你又怎么会落得如此般田地。像你这样自以为是我见多了,以为主子对你好就是真的好了?少做梦了!”

不……不是的……樱木知道仙道不会把他卖到这里,他,他一定要走!
被捆在地上的樱木不知从哪儿冒出的力气,对着靠近他的弥生凶狠一撞,那头锤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弥生竟直接晕了过去。樱木见到手脚都被绳子束缚,四周环绕了一番似乎并没有利器,此时银光闪闪,樱木心思一动,在地上像虫子挪动到弥生旁边,用嘴从她头发里叼出簪子,然后一点点的用簪子磨手上的绳结。
他心里焦急不知弥生什么时候醒来,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绳结划开。他悄声的出了门,见回廊上没有其他身影,便蹑手蹑脚的轻轻挪动,见着搂着小倌的香客便躲在门后树后。刚从后院走到前厅,只见身后传来一句,“唉,你是新来的吗?”

暗道完了这般不巧,樱木拔腿就跑,那人似乎也觉察出什么不对劲了,边大喊抓人啊,边追他而去,这游香坊坐落在和光城,是南部最大的妓院,其院落交错,桃树掩映,还有九曲回廊小桥流水,樱木绕了半天都没找到出路,而身后跟着的人也越来越多,而他像个无头苍蝇四处打转,不知怎的又转回了中庭。前面几个拿着棍棒的小厮正堵在那廊口,后面的叫喊声也渐渐迫近,“怎么这么倒霉!”樱木骂了一声,只好推开旁边的厢房,只见里面正颠鸾倒凤,见他进来吓得忙掩住身体,樱木才没心思看着,只见那挂着衣服上的屏风配着把长剑,便咧嘴一笑,“雪中送炭。”随后便毫不客气的顺入怀中。樱木思索着,躲也是躲不过,索性痛快的干上一场,直接打趴下去,谅他们还敢不敢困着他。

他虽然伤还未愈,头也觉得晕沉难耐,但剑招仍是信手拈来,他健步如飞,朝狭窄的长廊急速刺去,此时敌众我寡不应缠斗太久,以快取胜就是最好办法,他心里暗念叶雾心法,手上招式顷刻间变化无穷,守在廊中的小厮们根本看不清招式,等反应过来,胸口已落下剑伤,而樱木也早早突破前去。
樱木心里想着一步步杀到门口,即便偶尔被棍棒打到,也不畏疼痛,反倒真气一顶,用剑反方向戳去,一时间游香坊的乱作一团。

那从地上醒来的弥生见着有人传报,心焦至极,“没想到这红发小子如此不识趣,青天白日的搅了我的生意。”弥生咬牙抚面,招人过来,“快!快去叫阿福过来!”


鏖战了一炷香,饶是樱木也体力不济,更何况他遍体鳞伤,能撑此时已是拼尽全力,他见快达到了后院门口,便不再和那些虾兵蟹将缠斗,只想着赶快脱身。于是加快脚力,直奔门口,可刚要一脚踏出门槛,只见从天而降,一把长枪戳穿地面,离樱木的脚趾直差分毫。樱木心惊,一抬眼,只见一胡茬壮汉靠在门外,脸上还覆着半张面具,那人手握着一烟斗,常吸口气,对着樱木便吐出烟雾,“小娃娃,你这是要走哪儿啊?”
“别拦着我!”樱木直觉此人不同先前的喽啰,气势之强甚他百倍,只好大声吓唬“你若挡着,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那人听了冷眼端详,一手扶住门檐,“走?也行,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这套叶雾心法的?”

仙道曾说过这套心法若非顶尖行家根本不会知晓,樱木惊慌失措,只能咆哮而起,既然不是个小角色,那就只能恶斗一番了。
他举着剑笔直的向前刺去,剑速极快本该来不及闪躲,只见那人用手擒住了他的剑端,纹丝不动。樱木动了动剑柄,只觉力大无穷根本无法动弹。
那人皱眉,脸上的烦躁一览无余,他拧转剑身,樱木来不及收手,剑直接从手上脱落,还没等他捡起,那人大力出拳,将樱木一拳打到了地上,那拳干净利落如猛虎出拳,樱木感到胸口痛的发麻,怕是肋骨也被打断。

竟有如此神力,樱木呕出鲜血,捂住胸口慌手忙脚的要站起来,可内脏似乎受损,样子好不凄惨。可那人却像是罗刹转世,步步逼近,杀气凝重,樱木暗道不好,想要翻身逃走,只见迎面一脚,狠狠地踩上他的额头,“刚刚我问你,这套剑法是从哪儿学的?“声音清淡却透着狠厉。
樱木痛到眼睛无法睁开,额头仍在流血,身上没哪处不在叫痛,一时头晕眼花,微弱的说道,”是我师傅,仙道彰……“

”果然。“那人听了脚上更是用力,他慢吞吞的沉声说道,”那家伙如此恶心做作,没想到你是他徒弟,便是姑姑要留你,我也要废了你的双手双脚。”
樱木听了面色惨白万念俱灰,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不行……不行……不要……”

“不要?”那人弯腰附耳,笑着挖苦,“那你就替你师傅给我磕三十个响头,我便放过你。”
“不……”樱木话还没说完,便被凶神恶煞的一瞪,随后拳头紧接而来,杀气腾腾竟是对准了他的心脏。
“你信不信,我就用这拳头,就能把你打得七窍流血?”

早已鼻青脸肿血肉模糊的樱木,已是毫无反抗能力,求死之心涌了上来,如此般折磨倒不如给个痛快,他含糊不清的说道,“你若杀便动手……我视死若生!”

赶来的弥生见到如此触目惊心的景象吓得花容月色,赶忙喊道,“阿福,快快松手!”
可阿福听了仍无动于衷,只是面无表情语气冷淡的说,“你听到了,他不怕死。”
弥生哪能容得下福田跑到这里大开杀戒,怫然不悦,“我让你松手!你要是为一己私利在我这院子里害死了人,我可不再保你。”
福田眸色微动,略露烦闷,只好松开手脚。而樱木见到弥生却没丝毫获解的快意,反倒更为悲愤,“要杀就痛快的杀!我不会……死都不会……”说完便要咬舌自尽,还好阿福手快,捏紧了他的牙关。
“想求死?也不看看这在哪儿。”樱木被那手劲捏痛了脸颊,只觉得牙齿像是要磨破了内壁,求死不能的绝望终让他剖心泣血,潸然泪下。

那泪珠重重的砸在阿福的手背,只觉心烦意乱,他转头对弥生说道,“这小子性子刚烈,给你怕是管不了,不如我带回去,跟着我做点事。”
说完话福田只觉得自己真是多管闲事,刚刚那小子耍剑时刚柔并济吞吐自如,已是将叶雾的精髓融会贯通。能练到这种境界,应是跟着仙道学了不少年头。虽然他心恨此卑劣小人为了明哲保身便出尔反尔卖友求荣,但仍是留着一丝兄弟情谊。

罢了罢了,他也在朝中保了自己一命,今日救了他徒弟,也不算欠他什么。福田念此,再望着奄奄一息的孩童,弯腰将遍体鳞伤的樱木横抱怀中,“你给我记住了,救你一命,便是你的恩人,若你跟那个小人一样背信弃义,我就将你碎尸万段!“


TBC





附注
1. 正好我不会写肉,在匿名征文的大流里,只能给大家带一点清水。想用陵南队的人来开篇,从仙彦花开始,再讲到别人,大家都在求冷CP,泽花宫花牧花什么花都会有的。
2. 文中的安西是照白发恶魔的设定来写,不要联想成和蔼可亲的安西教练。
3. 前期樱木的性格是比较会撒娇爱依靠人的,随着各类事件发生,会一步步变得强大起来、后面几章有点惨,打着打着就强了。









p.s. 不是存稿。记得给我加积分。
沙发 2016-1-13 22:45:39 回复 收起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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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3 22:52:31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看这字数,给跪了
我ya这篇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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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3 22:58:54 | 显示全部楼层
神呐!!看看我看看我看看我!!!
赐我个福花吧!!【跪拜】
=================================
啊啊啊啊啊!!我是真诚的想弄死水月那个小婊砸
不是all花吗为什么都到这个字数了还他NIA围着仙道这个大爷转悠呢55555可怜我小花/(ㄒoㄒ)/~~

另,我真的木有头绪啊。能看懂的古文应该不会是央一,然而能这么快撸这些字数的,麦子啊猴子啊六水啊都是有可能的,55555太难猜了/(ㄒoㄒ)/~~我的脑子尊的快炸了。。。
地板 2016-1-13 22:58:54 回复 收起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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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3 22:58:55 | 显示全部楼层
扑通,先占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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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 好好看!仙道好衰,赶了个早集,结果却是纯盖棉被睡了十几章,@男科。这个福田好帅啊,果然戴着面具看起来顺眼多了。5555为什么小三领便当了啦?能不能吐出来啊。。。
看了看作者在附注的预告。我,还是求洋花流花三花好惹。当然泽花清花也可以来一份!牧能不能去一边玩胡子~

推理:并没有什么推理。这次活动以为同病相怜的朋友们突然啪一下站起来了,受到惊吓。暂定麦麦,等着最后一天跟风。
*******
好的 跟风米儿
5# 2016-1-13 22:58:55 回复 收起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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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3 23:05:22 | 显示全部楼层
太长,马住= =
相信我,我一定会看完的!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这两天和猴子讨论了很多,出于某种原因,我非常怀疑猴子。。。。
6# 2016-1-13 23:05:22 回复 收起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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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4 13:46:31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个all花九个坑,这文有生之年能看到结局吗?心疼我花遇到这么个心理扭曲的松儿妈,话说松儿醒了,该说出实情还wuli花花一个清白了吧!!!
7# 2016-1-14 13:46:31 回复 收起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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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4 14:21:41 | 显示全部楼层
很长很有诚意的更新,但是既然是all花的话13章才出来了仙道和彦一,还有连酱油也没打上的小三和颜值欠佳的浮夸酱,看来还是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看到泽花啦,牧花啦这些稀有花。
回归内容,真的是很有诚意的更新啊,所以很多还没仔细看。但好喜欢这里的彦一,真的是比原著对小花都好,小仙哥 的话感情还没觉醒吧。
这篇是BE吗?毕竟都说是痛彻心扉的孽缘了,看来是仙花无法善终了吧。
8# 2016-1-14 14:21:41 回复 收起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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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5 02:58:22 | 显示全部楼层
仙道摊上这么个老婆还真是…点蜡
这女人太狠毒了,若不是遇到了福田,花道说不定真的就变成小倌了。祝她不得善终
话说仙道也蛮冷血的,对花道那么温柔纵容结果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尤其是这么明显的局,这仙道宁愿相信一个本性恶毒的人会突然变好也不愿相信一个本性纯良的孩子,真是呵呵哒
只有彦一对花道是真心实意。这里的彦一倒是如洋平一般的存在。
如果洋平知道仙道夫妻俩这么欺负花道,估计绝对会琢磨着报复回去的!
现在花道被福田收走了,看福田出手狠辣估计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之后的相处中花道一开始估计得受点儿罪了,不过武力值肯定会突飞猛进。
看花道想和仙道并肩就知道他对仙道情窦初开了,然而小火苗还没烧起来呢就这么被扑灭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就此成为花道的白月光。唉,花道被虐的那几章看的心里窝火,恨不得劈死仙道,被一个女人算计成功真的太丢人了。
最后感慨一下我三哥,小三啊你是不是忘了给作者君塞红包了啊,一出场就领便当啊!哭~~~
9# 2016-1-15 02:58:22 回复 收起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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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5 11:10:1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终于看完了!好看!虽然我的三哥哥死了我好伤心………………
接下来难道是福花戏份(x
我现在很担心楼主能不能在截止日期前end
10# 2016-1-15 11:10:19 回复 收起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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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5 12:21:03 | 显示全部楼层
好看好看,看得非常过瘾啊啊啊啊。

文里有几个小虫子,觉得作者超级有耐心,写得细致极了,越到后面越精彩,福田一出来,感觉花道马上要获得新生了!此后海阔天空,花道你要好好的,忘记那个智商下线的师傅吧!

先喜欢上仙道的小花,总是特别让人心疼,不知道真命天子到底是谁,求洋花,求流花,求泽花,脸要好看,脑袋瓜子要灵光,别再让人欺负小花啦。

觉得仙道除了应该@男科,还要@眼科。等着看他痛哭流涕那一天。。。

作者的话,我要先去把米儿的文扫一遍,然后推荐大家去看看肖邦同学的《蛊姻》,也许会有神马发现。

猴子可能性降低,央一的话应该不可能。


给楼上的米儿捉虫:
“lz写这篇文手法挺戏剧化的,冲突感营造地很好,虽然仙道彰智商下线,但会有种为了剧情不得不这样做吧!
而且看到花道被福田揍地好惨的时候,我好难过啊QAQ,超级心疼!!!”
冲突感营造得很好,被福田揍得好惨23333333
11# 2016-1-15 12:21:03 回复 收起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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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5 19:22:27 | 显示全部楼层
在地铁上看了个开篇,好看好看好看,故事很吸引人,人物性格都刻画得好棒,好多地方让我忍不住对比原著,感觉作者棒棒哒,就是有点错别字
好不容易在All花文里,是你先遇到花道,结果这么好的机会你还不好好珍惜,你不会最终还是痛哭流涕吧【就是说你呢,仙道彰】期待其他小攻的戏份!
听说只是个开篇,有点担心楼楼能在规定时间内写完吗_(:з)∠)_【众:你少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期待下文,楼楼加油,求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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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赶上进度了,这是哪位大大,完全猜不出来了_(:з)∠)_好看好看好看
周末会有更新吗,一个开篇完全不够看啊,被安利了彦一花,可惜花道心里只有仙道,要不彦一带着花道走了算了
不打不相识,接下来是福花上场了吧,除了陵南的其他小攻还会出现吗?
虽然仙道这个家伙被那个坏女人挑拨离间,还是希望仙道能发现真相,让花道能和初心在一起是怎么回事?一起闲云野鹤辞官走天涯吧╥﹏╥ 【众:别影响作者,你一边儿去
12# 2016-1-15 19:22:27 回复 收起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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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5 12:16:41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哥哥一出场就便当了,烧纸……
这篇的仙哥就像古装偶像连续剧里没带智商的男主,不过最后俩主角一定会HE的,会的吧?
13# 2016-1-25 12:16:41 回复 收起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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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5 14:32:23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一些私心喜歡的片段
仙道抱起櫻木啦...彥一抓了很多螢火蟲啦...

最揪心的
是彥一看著仙道抱著櫻木離去
自己默默拾起碎片

附註的說明口吻有點熟悉...
14# 2016-1-25 14:32:23 回复 收起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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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30 00:49:49 | 显示全部楼层
楼楼啊,我又来了,还有几天了,真的不来更文了吗?期待脸
希望你已经有别的完结文了,然后这篇文是会继续填坑的大长篇,这样版主就不会扣你分了╥﹏╥
好喜欢开篇的仙彦花,接下来轮到阿福上场,看的文少,如果是皆大欢喜的All花主陵南花完结文,就太幸福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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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眼睁睁看着上半部完点进来,结果发现强行完结了
刷了刷,只是改了标题,一个字都没更新,不过总比烂尾强,希望不扣你分_(:з)∠)_
真的会有中和下半部么,敲碗求不坑等all花故事
15# 2016-1-30 00:49:49 回复 收起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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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2 01:34:43 | 显示全部楼层
跑来一看,发现上半部完。哈哈哈哈哈这不是群里教的方法吗。
但是一口气拿出这么多章已经很厉害惹,我觉得不应该扣分233333

很有电视剧的感觉,故事长长,什么时候能完结呢?托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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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理的话,处于某个不能明言的理由,我选择米儿2333333
16# 2016-2-2 01:34:43 回复 收起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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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2 01:41:58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上我stk你很久了,为毛总是不能说的理由,气
这篇好长好长,要留下来慢慢欣赏,猴子加油!
17# 2016-2-2 01:41:58 回复 收起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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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2 11:58:0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好像没回这贴???
好后悔ya了央一啊……米儿甜甜嫩嫩的气息明明遮都遮不住!
下半部继续写啊!积分我会加的233
18# 2016-2-2 11:58:06 回复 收起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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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2 15:39:12 | 显示全部楼层
米兒自己給自己找錯字嗎???
這個舉動不大自然233333
猜米兒好惹!!!!
19# 2016-2-2 15:39:12 回复 收起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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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2 22:00:44 | 显示全部楼层
ya猴猴,一把拿出这么长古风的就几个人,相信米儿的cp雷达
20# 2016-2-2 22:00:44 回复 收起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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