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征文] 《白昼之月》by 龙舌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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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昼之月】

　

我愿意。”流川的声音嘶哑而平静，抓住对面男人温热的手。
“我也愿意。”樱木温和的回应，红色的发滑到了他的眼皮上。他的眼睛明亮，在空荡荡潮湿的教堂里唯一发着光的那双眼睛，伴着门外一声声急促干脆的雨。
无论生死，无论贫穷疾病，永远和你在一起。
被雨惊醒黑色的鸟匆忙冲进破旧的教堂，环绕屋顶落下细小灰尘似的羽毛，渐渐恢复冷静。
现在，你们可以交换戒指了。
教堂里第二件发出光的物品被流川攥在手里，光芒随着他的动作颤抖。“花道。”他低声开口，不肯松开樱木的左手没办法举起另一只手，他微微皱起了眉头。樱木轻轻笑着从他手里拿过了戒指。
鸟趴在窗台上，冷漠的看着两个人。他们与它无关，它知道。他们不会再与任何事情有关了。
“对不起，我的那个掉了。”樱木坦然的说，带了歉意，他动作迅速的把手中的戒指戴在抬起头迷惑的流川食指上，“掉了。”流川不自觉的重复着他的话，突然笑了。把樱木空荡荡的指头粗暴的拉到唇边，露出雪白锋利的牙齿咬了下去。
疼痛随着血液全身流动，在不整齐血色的环形成的时候，樱木有一段时间摆脱了低下头的流川眼神的纠缠。他看向门口，他看见了风。尽管这风对他已经没有意义，但是他还是想知道，它从哪里来，它往哪里去。它为什么要倔强的忍住疼一次又一次挤过粗糙的门，在昏暗的教堂里落足，甘于消失。

6个月前，2月，神奈川新闻。
今天下午三时左右，在郊区发生了一起车祸，据悉因雨天路滑，车速失常，打弯时被甩出路面。车上有一男一女，两人为情侣，该女子已确定死亡，男子被送往医院抢救。警署发言人提醒广大市民，请注意交通安全。

他们搬到这所公寓的第二天，下了一场雨，樱木包裹着绷带的腿隐隐发痛。流川去上班之后，他独自坐在窗前等着雨停好出门散步。医生说过要适当运动，这样对他的伤口有好处。他想，也许也有利于恢复他失去的记忆。
在那场车祸后，他失去了几乎所有的记忆。
流川是个安静冷淡的人，虽然他看了他们一起合影的照片才确定他们是以前认识的朋友，但是樱木很快就习惯了和流川在一起住的生活。他不强迫樱木，恢复或者不恢复记忆，他只管细心的照顾着樱木，从来不多话。
他给樱木准备好的早餐放在桌子上。
等着雨停，樱木渐渐不耐烦起来。陌生的房间，下了雨就猜不出模糊的窗外会有什么东西。终于他站起了身，拿着雨伞慢慢向门口走去。
路过客厅他朝饭桌看了一眼，虽然这么说对不起辛苦准备早餐的流川，但是他的确不喜欢牛奶和鸡蛋。
打开门潮湿新鲜的风吹散了牛奶的味道之后，樱木满意的吸一口气。
散步的路线他昨天已经考虑好了，在公寓附近有一个公园，走到那里再转回来。如果不下雨，樱木本来是打算在那里坐一会的，现在只好打消这个念头了。握在手里的伞，完全没有熟悉的感觉，雨掉在上面，有了重量。
走到公园的时候，樱木发现那里已经站了一个人。
裤腿被雨打湿，怎样小心伤口可能也沾上了水珠，整个人就此狼狈起来。但是站在公园空地上的那个人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他穿了黑色的雨衣，打了很大的雨伞，为的是遮住面前的一块画板。他是在画画，完全不抬头。
也许是因为此时只有两个人，感觉就亲近起来。樱木没有多想，迟疑着抬起脚向那个人走过去。
隔了雨和伞，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他静静的站一会，对面的人终于抬起了头。
樱木突然觉得，自己早有预料。
年龄相仿英俊带笑的一张脸，在潮湿的空气里，干燥的让人羡慕。
“你好。”他说。
樱木犹豫了一下，就有雨趁机扑到他脸上。
“你在画画吗？”
“是啊，我在给我的朋友画一幅画，他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下雨也能画吗？”
“我怕来不及啊。”
“哦。”
“我叫仙道，仙道漳，你呢？”
“我叫。。。”
“等一下，你看，雨停了。”

仙道摘下雨帽的时候，一头奇怪的朝天发跳到樱木眼前。樱木有些惊讶，收起了伞，却又觉得一切是再自然不过的。
雨一点都不剩的停了。阳光照在仙道干净的脸上，他浅褐色的眼睛很清澈。
“吃吗？”带笑的眼睛问，递到自己面前的是包装细致的三明治，透过包装纸是焦黄色的面包片，樱木就觉得自己饿了。
他把自己的伞放到了仙道的伞旁边。

“樱木？”
“嗯？”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的画上还缺少一个人，你来做我的模特吧。”
“我吗？”
“是啊，你站着的时候，姿势很好。”
“那么。。。”
“只要几天就好，我不会让你白做的。我每天早上给你带好吃的三明治。如果你觉得站着无聊，我会给你讲故事。”
“仙道？”
“怎么？”
“你的姓好奇怪呢，那么，好吧。可是，你的画画好之后，要让我看。”
“当然了，怎么样，三明治好吃吗？”
“好吃。”

流川之后，仙道是第一个和樱木交谈这么长时间的人，事实上樱木也一直没有多余的机会和别人交谈。在医院的那些日子，流川只要有空就会来探望他，陪他一起到院子里散步，坐到长椅上等待时间过去。有一段时间樱木想着要说什么就觉得头疼，之后头不会疼了，但是他开始觉得，自己以前也许是个和流川一样不喜欢说话的人吧。他只是想着，没有问过流川，流川也从来没有跟他说过以前的事情。
叫仙道的人说的是一些琐碎无关的小事，但是樱木喜欢认真的回答它们。
总比一个人呆在屋子里要过的快一点。其实，也比和流川两个人呆在一起时间过的快一些。

“这样就可以了吗？”
“很好，不要动。”
“知道了。”
樱木的位置是正对着仙道和阳光，并不怎么舒服。尽管想着坚持不要动，阳光渐渐的眩目起来。

“喂。”
“怎么了？”
“不是说要讲故事吗？”
“哦，你想听吗？”
“讲吧。”
“那好，故事讲的是在一所大学里，三月份刚开学的日子。三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偶尔间认识了，他们都是新入学的学生，很快就成了朋友。好了，今天就画到这里吧。”
“故事呢，完了吗？”
“别着急，我明天在这里等呢。”仙道笑着，爽朗好脾气的笑，樱木看他一眼，慢慢的想了一下。
“不要忘了。”仙道对着拿起伞往回走的身影大声嚷嚷。
一路上水珠从四处的树枝上往下落，樱木用伞一个一个轻巧的碰破了它们。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留心看了天气预报。

第二天早上，樱木起的比往常早了一些，他坐起来的时候流川还没有出门，挠着头，他对着流川迷迷糊糊的一笑。
流川显然有些惊讶，他凝视了樱木的笑容一会，终于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然后继续收拾屋子里的东西，他的动作很熟练，稍微有一点慌乱。
牛奶的气味以樱木来不及拒绝的速度从厨房里飘了过来。
“我走了。“流川在门口穿鞋子的时候突然抬起头匆匆补充一句。
今天不用带伞，窗外是晴天。

“他们的性格每个都不一样，但是彼此之间却相处的很好。他们都喜欢篮球，三个男孩子聚在操场上打球的时候，女孩子就准备了好喝的茶和干净的毛巾。他们也会一起出去兜风，其中那个不喜欢讲话的男孩子就坐在前排司机的位置上，从后视镜里看着那个最活泼的男孩子和女孩子在后座一起大声的谈话，其实这时候坐在他边上年龄最大的男孩子就应该发现他从来没有认真的看过那个女孩。他一直在看的，是那个男孩。”
“他没有发现吗？”
“不知道，也许他只是不想说。”

下午流川回来的比平常早，他带回了只要热一下就可以吃的中华料理。洗了澡换了衣服之后两个人陷入无所事事的尴尬中，最后捧着便当挤在客厅里看起了电视。流川以前很少看电视，沙发不大，两个人靠得很近，这么近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这次流川一举一动格外小心，不去碰到樱木，斜躺惯了的樱木也只好坐的笔直。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看的电视，樱木只想打呵欠，瞥到了严肃的流川就没办法说出无聊两个字。睁着眼睛沉默的流川不说话，最终没有忍耐住，樱木靠着沙发放肆的睡着了。

樱木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的是窗外。新的一天，晴。他心情愉快的笑了，回过头，还没有走的流川站在门口看着他，静如死水冰凉的眼睛。他心中一沉。
突然想起来，一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流川在做什么工作，流川不说，樱木就不起来问，现在再问是不可能了。之前没有什么，这个早上，他觉得站在门口那个干净整齐的身影其实很陌生。
樱木勉强的，终于也没有办法笑出来。
牛奶让人无法忍受的气味。
流川生硬的说，我走了。

“你的脸色不太好呢，樱木。”
“我想听故事。”
“好吧，你站好。”

　

“时间过的很快，快的让人无法察觉。在其间企图迷迷糊糊生活的男孩子们和女孩子，终于开始眩晕。
其实那个时候他们还太年轻，不知道怎样爱，该爱谁。但是他们都是莽撞而勇敢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做就径直去做。爱说话的男孩子向女孩子告白了，这件事另外两个男孩子并不知道，直到他们牵着手甜蜜的出现在两个人面前，男孩子们变了脸色，尴尬的时间是一把尖刀，曾经的一切过去了就如摇摇晃晃被遗弃的蜘蛛网，这时候他们才明白，原来是经不起一点错误的。
男孩子和男孩子，男孩子和女孩子，各自走向了不同的路。
但是不要忘记，这四个人之中，爱的最深的，是不喜欢说话的那个人。”
“你累了，你的脸色不好，樱木。”
“是啊，有点累了呢。”

流川回来的很晚，等着他的时候，樱木甚至猜他不会回来了。没有晚餐，肚子很饿，他把那杯牛奶喝了一半。樱木不知道牛奶的味道应该是什么样的，总之冰冷的有些恶心。看电视依然无聊，他突发奇想从沙发上爬起来收拾东西。屋子里又干净又冷清，他站在中间发了一会呆，懒洋洋的坐到了窗户边上。
门被推开的时候，他正向窗户外面的天空无聊的张望。
樱木故意不回头，用手轻弹玻璃窗，听屋子里轻而迅速的声音。回来之后流川一直沉默不语，换鞋，穿过客厅，走到他身后。
一股酒气喷到樱木的脖子里，皮肤转眼湿润了。
流川轻轻抱住了他。

头发轻柔的舔着自己的身体，那个人的动作小心的让自己无法拒绝。想着不过是寂寞时幼稚的撒娇，看着窗外无边暗淡的天空，就以为可以欺骗一切。渐渐的粗糙的手像钉子重重划过后背，灼热的伤口在酒精的气味之下无法冷却和平静。
樱木终于明白了流川最终要做什么的时候，身后那个人的嘴唇附上了他的身体。
讨厌也罢，不安也好，最终自己还是害怕拒绝这个人，他不能拒绝他，这就是现实。
头疼比那个人抢先一步占据了他的意识，在自己的体内，樱木听到无数猫撕咬重复的哭泣。

“沉默的男孩想要证明一切。
用身体，用疼痛，强迫着，威胁。用永远不会被原谅的错误。剩余了残肢的动物啃食自己的躯体，他的人生天生就缺少了一半，他只好折磨另一半来遗忘永远无法减轻的疼痛。
谁都不知道，那个爱说爱笑的男孩子又是怎么看他的。
他从来不拒绝他的要求，这或许是他能够爱他的唯一方式。”

流川在他的身边孩子似的睡着了，抓着他的头发，留下他的伤痕。
无法消化的牛奶在胃里变了质，夜变了质，压迫着他的头。

“你来了。”仙道穿着洗过干净的白色衬衫，发出清洁的气味。微笑着，看着走到面前的樱木。
“你的画还要画多久。”樱木站的比平常远，头发没有梳好。
“你不想听故事了吗？还是你已经知道结局了。”
仙道仔细的看着画面，头也不抬随口问道。
“这种故事能有什么结局呢，猜也猜的到吧，你的故事真的很无聊。”
“他们毕业时最后一次一起出门的那天，车子里坐了三个人。开车的还是那个沉默的男孩，一直是他。结果车在半路上翻了，女孩死了。这是我猜的结局，至于是怎么翻的车，我一直猜不出来。”仙道自顾自的往下说，终于停下来，出口气，向后退一步。
“你能帮我猜一猜吗？作为报答，我把这个画送给你。”他抬头看向樱木。
“都说了你很无聊。”樱木冷淡的回答，“我不要。”
“等一等，你不来看看这幅画吗，上面有你呢。”仙道开始收拾东西，笑着。
樱木的身体轻轻晃动，大步走到了画前面，神经质的猛然站住。
“这幅画叫做白昼之月。”仙道附在他的耳边小声的说。

他从来不知道仙道会画画，就像他不知道仙道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为什么和他们在一起。晴子和流川之间，仙道是可笑的安慰。他宽容的爱着他，有时侯非常疲累的时候樱木会这么想。
这三个人，自己到底欠谁更多一点。
画上男孩子的身后，有一轮白天的月亮，又圆又大，淡淡的光。
樱木转过头望向刚才站着的地方，沉默一会，又转过来，“你画错了，那里没有月亮。”
仙道没有回答，他严肃的看着樱木的后方，脸上第一次失去了笑容。
一身白衣同样严肃的流川，站在树后远远的望着两个人。
他的嘴唇弯着，眼睛像深夜。

没有人来参加他们的婚礼，只有两个人的婚礼只要专心也不会寂寞。然而樱木看见了鸟，他觉得有些孤独了。
他想起了被自己打晕了的仙道，戒指或许就丢在了他那里。完成仪式的流川突然抬起头，樱木收回了神对着流川微笑。
平生第一次，樱木觉得自己不用再害怕流川。
因为已经无所谓了。

一天后，神奈川新闻。
昨天下午，在郊区的旧教堂中前来清洁的义务人员发现了两具尸体，据悉，两人均为男性，因服用过量安眠药死亡，警局发言人宣布此为自杀事件。目前该教堂已经封闭。

“你可以原谅我吗，樱木？”
“不可以，对不起，我不能原谅你。死去的晴子不能原谅你，仙道也不会原谅你。但是狐狸，我会一直和你一起补偿。”

注：白昼之月，无形之月，就像人心中的伤痕，就算看不见，也一直存在。



--完--